2009年12月4日 星期五

Room836 第二章 謊話連篇的愛麗絲


  ——為什麼要投入第一屆角三輕小說大賞顛覆作戰呢?
  『因為人家想要試試看嘛,可以變成大作家耶。』——「愛麗絲」

  『你那邊順利嗎?愛麗絲這裡已經收集得差不多了。』化名為愛麗絲的使用者看著手邊堆積如山的稿件,心情也跟著愉悅了起來,忍不住上網多聊幾句。『純,你那邊狀況如何呢?我問的不只是角三輕小說大賞顛覆作戰,還想知道你真正要投稿的東西寫得怎樣了。順利嗎?』
  由於「卍乂純乂卍」這個代號實在太難稱呼了,幾乎所有使用者都自動將他的名字砍頭去尾,簡化為一個「純」字。
  『人家愛麗絲啊,目前想到一個超棒的點子喔。』原本打出這段話時還有些猶豫,但是再斟酌一會兒後決定還是以「愛麗絲」這三個字代替「我」。『愛麗絲覺得,既然要投稿輕小說比賽,就應該瞄準市場需求,寫出讓每一位讀者都可以看得很開心的普通作品就好。所以啊,我打算要…』
  純的反應很一致,始終以不置可否的態度回應愛麗絲的熱情講解。
  「這樣引不起他的興趣嗎?」現實生活中的愛麗絲輕咬下唇,「這傢伙看來是老謀深算的狐狸啊。」
  愛麗絲對於網路上認識的這群夥伴有著直接了當的評價。
  野萵苣︰說話既直接又帶刺,但算是有內涵的高手,頭腦應該很好。
  石見︰意見不多,通常是擔當補充資料的工作,性格有些捉摸不定。
  九十九︰完全無法期待的低能人,一點都派不上用場。
  依卡洛斯︰自命清高,說起話來有點討厭。
  純︰這個傢伙啊…該死的人生勝利組。
  「年輕醫生,又帥又有錢,文武雙全,異性緣驚人,簡直就是愛玩女孩最喜歡的對象。」愛麗絲呢喃自語,「我討厭這傢伙,他佔盡了所有的好運,而我現在只是要稍微從他那裡拿回一些本該屬於我的東西。」
  『愛麗絲運氣不錯喔,分配到第一個字是十一劃的這組。』純的好奇反應讓愛麗絲內心為之振奮,『這組有個兩岸三地輕小說愛用的字。』
  「異」這個字能夠帶出標題以「異界」為開頭的作品,這類的故事通稱為穿越類小說,故事拿主角穿越時空來到古代或是異世界當作主軸,算是歷久不衰的創作主題。拜網路盛行所賜,一連串在檯面下熱烈流傳的類似作品只要短短幾分鐘就收集完畢。
  愛麗絲拿起印好的清單對照,列出目前的收穫。
  異界風流醫生、異界俏護士、異界一小兵、異界中士、異界上校、異界將軍、異界總司令、異界三軍統帥、異界五星上將、異界砲兵、異界駕駛員、異界艦長、異界通訊兵、異界戰地記者、異界體育記者、異界影藝記者、異界報社大亨、異界電視台大哥大、異界馬戲團長、異界超農夫、異界無敵漁夫、異界地底礦工、異界水電工、異界救生員、異界泳裝模特兒、異界水球選手、異界三溫暖按摩師、異界坐骨神經按摩師…
  『為什麼可以利用幫神龍按摩經脈的機會得到千年功力呢?』愛麗絲忍不住抱怨起來。
  異界雕刻師、異界靈藥師、異界風水師、異界數學老師、異界股票分析師…
  『股票和符咒的本質是相同的,所以股票分析師在異界就是無敵魔法師。』愛麗絲語氣中充滿了無奈。
  異界魔術師、異界美容師、異界牧師、異界理髮師、異界小廚師、異界會計師…
  『會計師拿出了天威計算機為異世界人評斷生死功過…這作品到底是怎麼回事?』愛麗絲邊苦笑邊搖頭…
  異界設計師、異界攝影師、異界園藝師、異界網路工程師…
『一共四十三篇,各種職業的人都掉到異世界了,而且都因為幫了龍或是國王解決煩惱,輕則大富大貴,重則修煉成仙。四十三個主角有四十二個天資過人,所學的技術剛好和異世界的魔法或是咒術本質相同,於是有二十個魔王被宰,七十六個公主自願為妾,日本和美國被消滅了三十六回…』愛麗絲口述和打字的速度逐漸一致,『想聽唯一沒有對上異世界體系的網路工程師做了什麼嗎?這個主角利用網路線當成鞭子,打倒了吸血鬼之王卓九拉,從此在城堡內享受不老不死的奢侈生活。』
  哪有這麼多魔王可以消滅啊!愛麗絲在內心大喊。
  受到異界話題吸引的純,開始聊起手邊的創作進度,無意間洩漏了目前作品的蛛絲馬跡,愛麗絲一方面隨便應付幾句,另一方面則將這些點子記錄下來。
  「雖然不願意承認…」愛麗絲長嘆了一口氣,「純的文筆和點子都比我好太多了,就算我再努力十年也趕不上這種鬼才吧。」
  第一名的位置儼然已經被預定下來了。
  『不過呢,我並不打算寫完這作品。』純欲言又止,『我最近才剛調到新醫院,這部門上上下下都是年過四十的大叔大嬸,比較起來,才三十多歲的我,顯得格格不入啊。我可能會多花一點時間與這些前輩打交道。』
  所以,這個作品就給妳吧。
  愛麗絲打字的手停了下來,兩眼瞪著畫面上的這行字。
  『你要把已經寫完的這作品交給愛麗絲?』
  純以簡單的符號排出笑臉。
  『愛麗絲,妳現在還是學生吧?要把手邊這四十三篇分散到各地寄出去,想必會耗去不少時間與心力,因此我有個提案。』
  明天,拿著妳準備好的稿件出來和我見個面,我順便幫妳拿去寄。
  只要見個面就能省去分散寄件的苦差事,還能拿到純的作品原稿,這樣的誘惑實在太大,以至於愛麗絲在離線後才開始懊惱起來。
  「怎麼辦,太快答應他了。」
  愛麗絲雙手抱頭,躺回床上,茫然若失。
  純的用意很明顯,他想要一窺網路美少女愛麗絲的真面目,甚至打算更進一步地交往。
  「事到如今,沒有退路了吧。」
  即使爽約,個性開朗的純應該也只會送上關心的祝福,甚至以腸胃科醫生的專業給予保健方面的建議。堆積在手邊的假稿件就算是晚一點寄出,也許影響還不算嚴重,頂多只是會被野萵苣嘮叨個幾句。
  「但是那篇作品,我真的好想要。」愛麗絲以手臂靠著自己的額頭,「讓我來改寫的話,一定能問鼎冠軍的。」
  顛覆作戰最初的目標只是花一萬元買個五萬元的夢想,但此刻的愛麗絲卻堅信今年的大賞獎落誰家。
  「我不要當泛泛無名的老三,這個機會無論如何要緊緊捉住。」
  愛麗絲看著油漆剝落的天花板,兩眼空洞無神,直到…
  「對了。」隨著大喝聲從床上跳下的愛麗絲,再次連上網路,「還有一個解決的方法。」
  而且,是萬無一失的完美計畫。
  『野萵苣…』愛麗絲私底下將訊息傳了過去,『明天有空嗎?』
  麻煩妳以「愛麗絲」這個身份,代替我去赴約。
  『為了第一屆角三輕小說大賞顛覆作戰能圓滿成功,請和純約會一天好嗎?求求妳。』
  訊息化為訊號,在網路的水道中飛快地竄流,再由訊號轉回訊息,傳到角三綜合病院八三六室。
  這回輪到千禾抱著頭,陷入了長考。
  「為什麼我要替那個謊話連篇的愛麗絲去約會啊…」
  千禾離開電腦,對著透明冰櫃吹了一口氣,讓薄薄的霧氣附在玻璃門上。小指稍微活動後,看起來有幾分像是天秤的圖形就完成了。
  天秤的右邊是「順利打倒角三集團!萬歲!」的字樣,天秤左邊是「討厭的外出約會!」幾個大字。有了基本的輕重之分後,接著她再補上繁瑣的條件,並且試圖在腦海中營造出由一百位千禾出席的議會,正反派意見領袖各占天秤的一端發表主張。
  「大概是七十比三十的結果吧。」千禾將天秤左邊的圖案與字全部擦掉,悠哉地坐回病床上,一把捉過鍵盤。
  『僅此一次,下不為例。』千禾以野萵苣這身份特有的強烈語氣回答愛麗絲,『我只負責幫你把印好的稿件交給純拿去寄,至於交往的後續問題,你要自己承擔責任。』
  『此外…』千禾猶豫許久,才將後半句加上,『並非所有女孩子都會喜歡BL。』
  『沒關係。』愛麗絲尷尬地笑了,『我也是個性向正常的男人而已。』
  即將追著兔子掉入樹洞的,是偽裝為愛麗絲的千禾。
  在樹下等待兔子一頭撞上的,是等待獵物的純。
  『兩小時之後到老街巷口飲料店見面,我把東西轉交給妳吧。』
  他不禁得意地笑出聲來。

  「我明天要和純約會。」
  說出這句話的千禾語氣沒有什麼起伏,表情也依然維持冷漠,視線盯著小白的螢幕不放,但卻讓我九十九嚇得從椅子上跳起來。
  「這有什麼好值得驚訝的。」她將雙手交叉放在後腦杓靠牆,幽幽地補上一句,「我也讓可疑的男生進到閨房來不是嗎?」
  對不起,我也不希望自己生來就是壞人臉啊。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放心,這只是顛覆作戰計畫的一環。」千禾將膝蓋上的棉被與小白推開,走下了病床,「你對愛麗絲這個人的感覺怎樣?給我一些意見吧。」
  很普通的胖子,面對面說起話來會讓人火大…算是不太能給予好評價的人吧。
  「不是啦!」千禾用力地搖搖頭,「我問的是愛麗絲,你就應該想到是網路上那種說話甜甜的,帶點天真浪漫,興趣是縫製洋娃娃和紅茶的神秘少女啊。」
  千禾,妳傻了嗎?我們之前都已經和他見過面,那只是一個說話討人厭的肥仔啊。
  「我知道啦,但是我明天要以網路上的愛麗絲身份去找純。」從千禾的口中得知,純似乎很投入這次的顛覆作戰,甚至和工作地方請了一星期的假,要在這七天來場環島旅行,以便將詐騙用的稿件分散到不同時段與不同縣市寄出,「我認為,身為花花公子的純,不會願意為一個普通的胖子付出心力,美少女才是推動世界運作的真理!」
  講到興奮處,千禾索性抱著厚厚一疊的稿件跳到床上,興奮地伸出手,「看啊,角三帝國的崩壞就在眼前!」
  小姐,那個方向只有廁所。
  「為了要利用大量的假投稿瓦解角三編輯部的士氣,無論如何都要拉攏純這個無所事事的中年人。」
  三十歲並不算中年吧,另外人家好像是有正當職業的,無所事事應該是用來形容沒去上學的高中女生。
  「所以我問你啊,你覺得愛麗絲應該會是怎樣的女孩子?」千禾矯健地跳回地板上,「我需要男生的意見。」千禾挽起了秀髮,「束起來好呢?」接著又用力地甩開長髮,「還是維持原來的樣子比較棒?」
  我說啊,妳只是代打,就像平常這樣穿著睡衣頂著滿頭雜草赴約就行啦,到了現場,直接把整包稿件丟給純,說聲謝謝,這有什麼難的呢?
  千禾完全沒有把我的建議聽進去,興致勃勃地拉開隱藏式衣櫃的門。
  門後面的世界…
  神啊,請奪去我三十秒前的記憶吧!千禾不只是個性很亂來,連衣櫃裡都塞滿了詭異的服裝,一瞬間好像還看見有隻藍色機械貓在深處向我微笑。如果要裝扮成愛麗絲,好歹送上門的應該是隱形微笑貓吧。
  千禾右手捧著卡門舞者的紅色裸肩洋裝,左手緊捉露背式黑色短禮服,「你看那一件適合愛麗絲這個形象呢?」
  神啊,你一定要用想像力拷問一個平凡的少年嗎?
  我腦海裡浮現了一池清澈湖水,美麗的女神聖潔地踏在水波上頭。
  ——你掉下的是右邊這位穿著露肩大紅舞蹈裝的胖子愛麗絲,還是左邊這位背部裸露比率超過百分之八十的肥肥愛麗絲呢?
  女神大人,請把那兩顆危險的地雷帶走吧,我不認識任何叫愛麗絲的男人。什麼,為了鼓勵我的誠實,所以將兩位女裝愛麗絲都送給我?不行啊,小叮噹就算穿上了裙子也不會變成小叮鈴的。
  「到底哪一件好看啦!」千禾帶點不高興的詢問聲驅逐了我腦海內的邪惡湖之女神,「還是你認為我頭上頂著的這套好看?」
  親愛的大小姐,妳確定要穿戴捕手護具去約會嗎?
  「咦?我以為今年是棒球元年耶。」她甩了甩頭,讓沈重的防具掉在後方床舖上,「原來這種裝扮已經退流行了啊…」
  跟不上時代的是妳那胡思亂想的腦袋吧,還有,只要國家代表隊在國際賽事拿到出色成績,就會重新進入棒球元年,所以妳應該偶爾當個一日球迷,才能追上隨時都有元年的棒球年代。
  千禾歪著頭,似乎與體育話題完全銜接不上。
  「所以說…」我接過這三套服裝,往床上一扔,改遞上一組附頭套的休閒衫與牛仔褲,「拜託妳,穿的正常一點啦。純騙過的女孩子高達三位數,他要是看上了妳假扮的愛麗絲,提出更進一步的交往要求,到時候該怎麼辦?真的和那個風流男交往嗎?」
  「我會改變裝扮,讓所有見到的人都無法認出我來。」千禾自信滿滿。
  老實說,我並不討厭純,他是個零缺點的完美男性,因此說出一連串壞話後,連我自己都感覺彆扭。才華洋溢的美少女千禾配上多金溫柔的大帥哥純,應該是令人稱羨的天作之合,像我這種泛泛之交實在沒必要過問男女間的私事。
  換裝到一半的千禾似乎想通了什麼,揮揮手要我去廁所待一陣子。「差點忘記你也是男生了。」她調皮地拉著領口眨眨眼,「接下來就要收錢了喔。」
  看來我在她心目中,只是個人畜無害的拌嘴對象。
  彷彿有一種名為「自尊」的無用物在我心底摔個粉碎。
  
  星期日午後的老街並沒有如報章媒體介紹般充滿參訪人朝,連最悠閒的學生族群都不願意來到這條狹窄巷道,放眼望去路上多的是趴在地面享受溫暖陽光的野狗,遊客三三兩兩,草率地以手機拍下景點紀念照後就搭車離去,缺乏消費動力的結果,讓巷口販賣部的辦事人員也打起盹來。
  純坐在石階上,長嘆了一口氣。
  「要是這條街能夠好好轉型,應該可以一掃破落的景象吧。」
  縱使今日只是應網友要求,選在這兒碰面,但提早半小時到的純還是忍不住先將老街逛完一週,除了巷口服務處之外,大部分的店面早已經因為等不到客人而歇業。「和十五年前的狀況差真多啊…」想起學生時代造訪此地時的繁華景象,讓他感到不勝唏噓。
  沉浸在懷舊氣氛中的等待並沒有太漫長,柏油路面熱氣中浮現的身影將純帶回現實。
  水藍色的連身長裙,搭配白色的圍裙與長襪,髮飾與布鞋都選擇黑色,梳著一頭柔順長髮的少女撐著洋傘,踏著小碎步,自車水馬龍的對街走來。與路上行人裝扮完全不搭的她行走時安靜無聲,動作輕盈,彷彿虛無飄渺的鬼魅,穿越了數個世紀與半個地球,誤闖荒涼的觀光老街。腳步踩在巷弄的紅磚道時,背後的喧囂彷彿被看不見的圍牆屏絕,車輛與匆匆行人的動作似乎都在瞬間變得遲緩,所有先進的事物失去了聲音與色彩,為了兩人的相遇而退出舞台。
  「愛麗絲,是嗎?」
  純看得出神,所有演練過的甜言蜜語都被不合時代的少女捲入且吞沒,留在喉頭冒出的,僅有讚嘆之聲。他隨著看不見的腳印,跟著進了服務處附設的冷飲部。生意門可羅雀的冷飲部除了純與千禾這組客人外,只有在角落處坐了另一位安靜使用筆記型電腦的大學生。見到貌似情侶的兩位客人光臨後,唯一的服務生趕緊送上老舊的菜單。
  即使店內冷氣奢侈地讓人誤以為此處永保寒冬,但光是與眼前的她坐在對桌相望,就像走進了古老的畫作中,連打個哆嗦都深怕會破壞靜謐的美感。
  「我是愛麗絲,但是請不要用這樣的名字稱呼我。」先打破沉默的千禾十指交握,貼在胸前,「愛麗絲只活在童話與網路世界裡,而我是讓愛麗絲與這世界接觸的媒介。內在是幻想的樹洞世界,也是迷離的鏡中王國,而在外的是乏味且煩悶的現實。不要叫我愛麗絲,因為那代表你的視線已經侵入了我的領域。」
  一口氣說完費解台詞後,千禾從站在一旁嚇得說不出話的服務生手中拿過破舊的菜單,將之立在桌上,上半身趴在這道臨時圍籬後,讓自己與純的視線隔絕開來。
  不知所措的服務生,表情尷尬的帥哥,與胡言亂語的古典少女,三人各據方桌一角,相互對峙,就像是小孩子賭氣般,先開口的人就輸了。
  「小,小姐…」服務生用力地吸了一口氣,「我記得您昨天也有來這裡,要點一樣的東西嗎?還是…」
  千禾像是貓一樣地弓起身體,躲在菜單後猛搖頭,眼神緊張地瞪著服務生就像在警告她別多嘴。
  「唉呀,沒想到妳也對老街有興趣呢。」純像找到了萬年冰壁上罕見的裂縫,直接切入熟悉的主題。「所以才會特別選在這條街道見面吧?」
  原本的沉默比賽在兩位被迫參賽者都扯開話題後,不知不覺間轉為健談競賽,唯一沈住氣的千禾臉色變得慘白,在內心裡面宣判自己的結果︰出局、第三名、失敗者、遲鈍者…
  「我,我才對這條老街沒興趣,只是剛好方便而已,只有這樣而已喔。」才剛探出頭的害羞愛麗絲又立刻把羞紅的臉蛋埋回菜單下,「趕快決定菜色啦,別讓服務生小妹等太久。」
  被豆蔻少女稱作小妹的服務生臉上泛起了笑容——疑似三十歲熟女風味。
  「被妳這樣的漂亮小女生叫做妹妹,阿姨我也覺得與有榮焉。」服務生用力地拍了拍千禾的背,「好,你們就點老街狂想曲,我送你們這對小情侶情人果。」
  「抗議!」千禾氣急敗壞地抬起頭辯解,「他不是慌張的白兔,所以不是愛麗絲的戀人。」
  「我不是白兔。」純笑著補充,「我是查爾斯,因為愛戀所以記下女孩幻想的作者。」
  服務生長嘆了一口氣,這方桌是兩位胡言亂語年輕人的舞台,只看佛經的自己根本不用擔心無法加入戰局。千禾望著服務生遠去,幾乎就要伸出手,拜託她留下來,代替自己和眼前陌生男子對話。原本的如意算盤至此是完全失敗。
  對於陌生的網友故作姿態保持距離,先裝出高深莫測的撲朔感,接著將事情談明白,以最佳效率結束不必要的約會,一向是千禾的生存之道。大部份的人都無法在經驗中找到對應的方式,因此她只要在短時間內轉頭就走,就足以自保。
  千禾不是懵懂無知的小女孩,也很清楚自己在男生眼中的形象會因為姣好外表與高挑身材加分不少,習慣於在躲在網路後的她只好努力地築起不友善的牆垣,將棘手的人際關係屏除在外。
  很可惜的,這種行為反而吸引了更多躍躍欲試的挑戰者,例如說,死纏爛打的男性愛麗絲本人就是一個例子。即使千禾已經厭煩到不留情面,當場拿出筆電小白開始打起自己的小說作品,無視滔滔不絕發福少年的冗長演說,但還是被迫度過了幾個不愉快的下午。
  這次的裝腔作勢又徹底失敗了。千禾眼前的菜單被服務生收走,換上了烏龍茶與小碟炒米粉,她與純的中間還擺上了份量驚人的青芒果乾。
  算了,至少服務生沒有多嘴,說出昨天自己與另一個胖男孩見面的紀錄,如果要扮演清純的愛麗絲,至少不能在無關緊要處旁生枝節。
  一想到此,千禾眼角偷偷掃了站在門口的服務生,這位大姐居然豎起了大拇指,彷彿在誇讚千禾。
  ——厲害喔,昨天才找到一個囉唆的胖子,今天就釣到帥哥啦。放心,阿姨我不會說出去的。
  配著壓力咬下的情人果很酸,足以讓牙齒軟化的不舒適感從舌尖括散開來,令千禾忍不住皺起眉頭。
  「既然不能在這裡使用愛麗絲這個名字…」純看準了機會,前臂貼著桌面,向著千禾靠近,「那麼,我該怎麼稱呼妳呢?」
  「千…」緊急退後的敗退愛麗絲一開口就驚覺不妙,「我,我還沒想到要叫什麼名字。」
  「無名氏小姐嗎?」純伸手將兩盤炒米粉併為一盤,意有所指地從鼻頭哼了兩聲。
  「反,反正我只是來轉交稿件的,所,所以你趕快拿去啦…」
  腦筋一片混亂的千禾頭低得幾乎要貼到桌面,梳得漂亮的瀏海有一小段成了烏龍茶佐料。雖然從純的角度看不到檯面下的狀況,但是暫時成為無名氏小姐的她緊捉著白色小圍裙,兩腿也不安地交互前後磨蹭。
  「服務生妹妹…」純刻意拉高聲調,並誇張地揮手,「請再給我一份戀人紅豆湯。」
  千禾在聽到「戀人」兩字瞬間的動搖牢牢地刻印在純的眼底,根據情場老手的分析,眼前這位愛麗絲可能純情得遠超乎想像,而且還飽受溝通不良所苦。
  也許不會是好女人,但卻是讓人想照顧的小動物。這麼想的純輕輕地搖頭。
  有如公開處刑的觀察與逃避,在紅豆湯端上來時起了轉變。
  奢侈的蜂蜜香氣硬生生將面紅耳赤的千禾拉回現實,原本水汪汪的眼珠子瞪得又大又圓。躲在群擺間的左手悄悄地爬到桌面上,失魂落魄的她小心翼翼地用食指把瓷碗緩緩地勾到面前。
  碗裡盛著的與其說是紅豆湯,不如稱之為蜜釀紅豆還比較合適。堆滿的飽滿豆粒爭相竄出淺薄的湯水表面,由上頭淋下的白奶油與深紅色豆山交織成鮮艷欲滴的美景,輔以滿天星巧克力,使得甜膩的視覺效果滲入了多彩的變化。
  「想吃嗎?」
  千禾點點頭,眼珠子咕嚕咕嚕地轉,像是等候主人發號命令的小博美狗,肩膀也不知不覺地左右搖晃著。
  純點點頭,服務生馬上再進廚房準備第二碗紅豆湯。
  先將塑膠湯匙推到一邊的千禾,並不急著大快朵頤,反而以小指沾點紅豆泥,抹在唇邊,並伸出舌尖輕輕地舔舐,感受到純樸甜味由單點化為漣漪狀擴散的幸福滋味。
  「這樣就可以了。」千禾若有所思地閉上雙眼,「九十五分。」
  微微抬頭往上的闔眼模樣,此時看起來就像個虔誠的教徒。
  純看得出神,彷彿靈魂就會被這張純潔無垢的表情吞入,直到下一盤紅豆湯送上來時才回神,重整氣息。
  「多吃一點吧。」他以大方的姿態掩飾在千禾面前的恍神,「既然喜歡的話,我請客,請別擔心錢的問題。」
  一瞬間,千禾的表情變得複雜,低頭看著桌上的紅豆湯碗,幸福的滿足感被陰霾覆蓋。
  「真無聊…」
  低聲的抱怨彷彿傳不出嘴邊,逆流而上,堆積在腦海中那片鬱悶的死水中。

  由樓梯間那扇窗開始,到八三八窗台邊結束,這段狹窄的空中鋼索是我九十九探訪千禾的唯一小徑。雙腳踏在搖晃的鋼索上,雙手拉著外牆鐵勾,腰間纏上掛在太平梯那邊的鐵鍊以做為保險,等到跳入未上鎖的八三八室後,再將鐵鍊解開,任其擺盪回樓梯間外牆。進入角三綜合病院八樓需要扮演空中飛人,但離開時只要從內按下開門紐就能輕鬆地開啟走廊與樓梯間的那扇門扉。這算是一趟付出勞力不對等的旅程。
  過去幾十次感受不到的壓力,在今天這趟一口氣暴發出來。
  即使沒有強風的干擾,腳下的鋼索卻搖晃得比平常更厲害,而我的步伐變得沈重,鞋子就像是踩在高溫的柏油路面上,感覺底部遇熱化開,陷入四公分粗的鐵灰色螺紋中。
  在陰暗的八三八室裡頭,我拉了張椅子坐下,希望能緩和急速失控的心跳。
  與其他樓層隔離開的八樓區域是角三集團另類的貴賓室,也就是提供政商名流專用的高級病房。有著如同高級飯店格局的寬敞獨立房間,可以自由進駐私人醫療團隊,甚至也因為門禁森嚴與保密到家,而成為大人物避風頭的棲身處。為了討吉利,病房編號完全沒有「四」這個數字,最接近「于」字型大樓尾端的房間就是佔地較小的八三八室。
  人們的一生都以時光和努力交換天秤上的東西︰右手邊是金錢與權勢,左手邊是智慧及家庭。因此成為大老闆或是政治強人的老先生們貪婪地往右方的托盤爬去,成就非凡,卻連面對諧音禁忌的智慧都沒有,孤單地在華麗病房內掙扎著,企圖再以金錢和權勢換回時光。
  沒有四十號房間的八樓,病得只剩下俗物堆砌起來的健康。
  格格不入的千禾,卻在這層樓擁有兩間連號的個人病房。
  八三六室的豪華擺設被她徹底砸爛,並親手在白色牆壁上畫出熱愛的風景。
  八三八室則是為了娃娃設置的病房,無論是櫥櫃或是方桌上都擺滿布偶。
  這些玩偶就像是被主人遺棄般,在略暗的房間內等待千禾回心轉意。
  被拋下的心情,沈重得讓雙腿失去往前邁進的動力。
  「這裡不適合我。」以自嘲語氣安慰後,我如同以往般避開監視器,潛入八三六室。千禾在門口掛著的警告標語從來沒拿下來過︰嚴禁醫護人員進入。這樣的權力在八樓是至高無上,不容挑戰的,這也養成了她不鎖門的壞習慣。
  房間內空無一人,病床上見不到她的身影,只有出門前未關機的筆電小白孤單地發亮。
  高塔內的長髮公主接受王子引誘,從拘束著自己的牢籠一躍而下。
  這個時候,千禾應該和純有說有笑地在古街享受悠閒時光吧。
  如果公主與王子從此之後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這會是一件美好的喜事,只是祝福需要一點勇氣,一點覺悟,一點釋懷…
  我選擇習慣的角落盤腿而坐,望著牆壁上這幅日益奔放的畫作,陷入沉眠。

  千禾在那個夢境的最後哭了,心碎於一片狼藉的這房間,整個畫面就像是老電影定格,寂靜中帶點雜音,黑與黃的陳舊色彩瀰漫,彷彿我放開了她的手,將淚水滿盈的這女孩留在過去。
  這段殘缺的記憶已經褪色,只能在八三六室一點一滴重拾。
  我閉上雙眼,意識逐漸淡去,身軀變得輕盈自在,宛若莊周,化為彩蝶。

  「怎麼了?」千禾不解地看著茫然的我,「要再解釋一次走鋼索回去的方法嗎?」
  我第一次與千禾相見後,被她帶到八樓太平梯旁。這裡是夢境的延續,也是我想重拾的回憶。
  「聽好喔,我再解釋一次。」千禾以手輕敲厚重的鐵門,神情愉悅地說,「我啊,因為某種原因住在這間醫院裡管制最嚴格的八樓,可是手上的通行卡片卻無法開啟這扇大門,連電梯也無法選到這樓層。所以說,每次溜出來後都會被鎖在門外。」
  打電話叫裡頭的護理人員幫妳開門啊。我重複著記憶裡屬於這時點的反問。
  「不行,我是偷溜出來的耶…」千禾雙手抱胸,意有所指地看著天花板,「只要我要求的話,那些看護人員會願意保密,而且也沒不會多管閒事啦…但是,但是我覺得拜託人家來開門,有一種認輸的感覺,你不認為如此嗎?」
  當然不會這樣想啦。不願意麻煩別人開門的話,妳換一張通行卡片如何?
  「不管怎麼換,我都會拿到回不了家的卡片啊…」她低著頭,臉色有點黯淡,「喂,我們不要談這個可以嗎?」
  發生問題時要溝通啊。例如說…
  你只要相信我就行了。千禾剎那間語氣轉為冷淡,卻又隨即露出燦爛笑容。
  「總之我先示範一次,要不要跟上來就由你決定了喔。」
  千禾打開樓梯間的窗戶,熟練地將外牆上的鐵鍊拉到腰間,繞上幾圈後再以前端的扣環固定,並左右走幾步以確定鐵鍊是否緊緊地繫牢。「這棟大樓從上面看的話,像個『于』字,我們所在的樓梯間就是『于』字下面的勾勾,在這片外牆曾經掛上裝飾用的造景,即使現在已經撤除,但是鐵鍊、鋼索、以及掛勾的部份都還保留著,也因此創造出這條天空步道喔。」
  與其浪漫地說是天空步道,不如說是玩命的特技表演吧。
  「很安全啦!應該是。」
  半小時前才從這裡摔下去的人,不就是妳嗎?
  「哈哈哈哈,人家記憶力不好,你說什麼我聽不懂啦。」
  這丫頭裝傻的同時下意識地再摸了摸繫於肋骨附近的金屬扣環,顯然心口不一。
  「總而言之…」跳上窗框的千禾志氣滿滿,「看著我的背影吧!」
  根據我的印象,說出這句話的角色通常都會英勇陣亡耶。不過呢,會就此戰死的通常是帶點肌肉的男性角色,美少女在所有的故事裡都會享有存活下來的特權。
  千禾,不可以摔下去啊,跌下去的話代表妳其實是個勇猛的好男兒,知道嗎?這是我四歲時,誤食蟑螂藥所想出來的真理,當時我要是死了,不就證明自己是蟑螂了嗎?為了保住身為人類的尊嚴,我苟延殘喘地活到今天啊。
  正當胡思亂想之際,千禾熟練地攀爬過鋼索架起的橋樑,並推開了最近的一扇窗戶,身手輕盈地跳入房間內,花了一些功夫把保命用的鐵鍊解開往窗外扔出,鐵鍊自然地因為重量往下垂掛回樓梯間這一側的外牆,發出響亮的敲擊聲。
  乾淨俐落,特別是那回眸一笑的自信,讓人著迷。即使她的身影與我的視線平行,但存在感卻像是天際漫步的空中飛人,不用抬頭仰望就能感受刺激而驚喜的魅力。
  始終以自保為原則的我,從怯懦的保護傘中跳出,選擇踏上那條天空之道。
  搖晃的鋼索,溫暖的夕陽,強勁的疾風,冰冷的鐵鍊…全部都消失了。
  千禾踏過的每一處似乎都留下了閃耀著餘光的腳印,身為追隨者的我僅僅模仿那毫無猶豫的步伐,一步一步地接近她所在的世界。
  空中飛人表演時所看到的世界其實並不遼闊。
  觀眾的歡呼吶喊,探照燈的刺眼光芒,甚至連高空鞦韆或是即將踏上的鋼索橋,這些都不會在眼底留下任何印象。我們見到的是膽大心細的演出,然而實際表演的團員,眼中只見得到一種景色——
  「足跡」
  經過無數鍛鍊後,隱約可見的點點腳印浮在眼前,那是令人安心的康莊大道。即使閉上雙眼,也能見到熟悉的背影走在前頭,為膽怯的我們指引出前進之路。轉過頭來的影子有張讓人心情緩和的笑容。
  夥伴,你已經努力過那麼多次,相信自己的步伐吧。腦海中響起這樣的話語。
  那個可靠的背影,正是經歷辛苦磨練後的自己。
  走到對岸時,彷彿還可以感受到一雙厚實的手掌拍拍自己肩膀,送上一句「辛苦了」。
  空中飛人的心情,只有實際跟著走過一次才能理解。
  不同的是,撫摸著我臉頰的千禾有一雙柔軟而帶點冰冷的纖纖玉掌,十指輕按處卻灼熱如火。
  「以第一次來說,勇氣獎。」
  糖球塞入口中的味道很甜,也許是因為沾染了千禾纖細食指的關係吧。
  「八三八室是我擺放娃娃的房間,目前還兼出入口的功能。」她抱起了沙發上的熊玩偶,姿態優雅地側坐下來,「雖然經常被說是不該玩娃娃的年紀了啦,或者說這些東西太小孩子氣有損淑女身份,但是要捨棄也實在不忍心呢。」
  ——並不是玩偶們犯了錯被留在原地,而是我們一步步以成為大人的步伐走向遠方。
  略帶鼻音說出這句話的千禾眼神看起來有幾分落寞,垂頭喪氣的模樣,就像個被鎖在荒廢破宅院中的小小幽靈。

  莫問是邯鄲亦或華胥,一切終盡於夢醒天明時分。

  夜深了。
  「純這傢伙真是讓人討厭…」擺脫糾纏的千禾,悻悻然抱怨起來,「明明只是為了打倒角三才見面的,為什麼還要順便陪他逛古街啊?差點連宵夜時間都賠上了。」
  一場歹戲拖棚的不愉快約會。
  回到屬於自己的八三六號房,千禾將高跟鞋扔進提袋,撥開散亂的瀏海,以微熱的額頭貼著冰冷玻璃,溼潤的鼻息在窗戶上留下一抹白霧。
  「因為說不出拒絕的話,又錯過了一次黃昏景色,好傻。我是不是真的太軟弱了呢?」
  玻璃對面的模糊影像沒有答覆,回以同是懷疑且感嘆的疲倦面容。
  「興建中的研究中心快要超過那棵樹了耶。」
  即使以雙眼掃視深夜中的山稜線,依然無法確定心中牽掛的景物在黑夜的哪個方向。
  「今天的塗鴉時間白白浪費掉了,明天下午再補回來吧。」
  在被新建大樓遮蔽之前,得把夕陽中的那一幕景象捕捉下來,然後,讓傳說中的守護樹融入生活中的每個角落,永遠注視著自己。為此千禾不只在房內牆壁作畫,甚至還將這片金黃色渲染到醫院其他病房內,「反正是該死的角三相關機構」這說法能讓她更大膽地隨處塗鴉。正義必然得以伸張,只是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
  千禾長嘆。
  雙手不自覺地在結霧玻璃上畫起山脈與樹影的同時,她心中湧出無比的罪惡感。
  以袖子抹去不成熟的圖樣與字,千禾推開房門,小心翼翼地確認走廊上沒有其他護理人員後,躡手躡腳地來到陰暗的八三八室——相隔一牆的娃娃專用房間。
  每當她覺得無處可去時,就會回到這房間,是沈澱,也是躲避。
  即使踏在穩固的地板上,動搖感卻無法消弭。
  暗室內僅有床頭燈提供微弱照明,玩偶們的眼珠子隨之反射出碧藍光輝,彷彿染上不合時宜的春寒,冷峻地盯著久未造訪的主人。
  「不要看…」千禾跪在床邊,「閉上眼睛的才是好人偶。」
  抹乾眼角的淚水,她將床上的人偶抱在胸前,以指尖梳理攤在左臂上的頭髮。
  動作規律而機械化,節奏恰與一旁跳動的心電機圖示相當。
  
  同一片天空下,男人回到久違的居所,推開視聽室大門剎那,水氣與灰塵味化為涼意鑽入他的鼻腔,令那張嚴肅表情皺起眉頭。
  男人忙著在外奔波,無心照顧家庭,在公司附近弄了間套房歇息,原本居住的豪宅則淪為渡假別墅,雖然僱用傭人照料,但他三令五申,不允許外人進到三樓,那是屬於家人的空間——即使現在這個家已經沒有更多成員。
  他扭開音響,悠揚樂聲由房內四角落喇叭汩汩流瀉。
  藉由懷念旋律,男人終於得以暫時放下俗務,沉浸在往日回憶裡。
  男人曾經同時愛上一對姊妹,她們是如此美麗卻又爭鋒相對,不甘為蝴蝶採擷之花朵,反而像是結網於枝葉間的蜘蛛,誘惑屬於自己的獵物上門。
  這段浪漫情話最終成了墓誌銘,記載在婚姻這塊墓碑上。男人為成家選擇了妹妹。
  美麗的姊姊在教堂奉上一束橙色百合,自此失去蹤影。
  有人說,她由某位小伙子那兒得了種,生下只屬於自己的女兒。
  有人說,她回到家鄉,獨立扶養沒有父親的孩子,日子過得清苦。
  有人說,她臥病在床,日日夜夜詛咒自己的妹妹與負心漢。
  有人說,有人說,有人說。
  沒有人敢在他面前說。
  男人的婚姻只維持了短短數年,以愛妻之死告終。
  野花入了溫室,終究要提早凋零。
  產子的母蜘蛛嚥下最後一口氣,將生命交棒。
  有人說,有人說,有人說。
  有人說,男人四處搜尋尋找舊愛,渴望再見到那份危險美感。
  有人說,男人與她風流過後,留下了自己的血脈。
  有人說,男人見到流落在外的孩子時,激動莫名,嘴裡呼喚的卻是昔日戀人之名。
  男人一聲令下,眾人噤口。
  他冷血無情,為了權力鬥倒自家兄弟。
  他雄才大略,短時間便建立起輝煌帝國。
  他橫行霸道,以金錢買下所有秘密。
  「時間到了。」男人回過神來,自言自語。
  黑膠唱片停止旋轉,將寂靜還給不開燈的視聽室。
  「該是魔王回歸塵世的時候。」他撫摸著下巴,自嘲。
  角三集團的霸主,再次君臨天下。

沒有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