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12月4日 星期五

Room836 燭穗 其之二


  深夜的安寧病房內,燈火未歇。
  女人憔悴身軀宛若深陷在被褥中,寥寂慘白攀附其上,染出了交雜秋霜的銀髮。陪侍在側的孩子緊握女人如枯枝般的右手,反覆地說著就讀幼稚園小班首週的經歷,孩子氣的聲音越說越快,稚嫩的臉龐擠出勉強的笑容。
  隨時可能會是最後一面的緣故,女孩希望能以笑容和逐漸失去五感的母親訣別,然而每次一開口,做母親的總是伸出食指制止了她的道歉與不捨,「我想聽聽妳今天過的如何,說這些就好了,不要遙遠的昨天,不要未知的明天,告訴我今天發生的事情吧。」這似乎是風中殘燭般女人最後的願望。
  於是,女孩托出來點點滴滴的故事,以僵硬的笑臉搭配滿瑩淚水做調理,為清醒時的母親盡提早來到的反哺之責。
  「媽媽好像有點睏了。」她制止了女孩打算按下呼叫鈴的那隻手,「唱那首搖籃曲給我聽好嗎?就那首我小時候哄妳入睡的曲子,還記得吧。」
  女孩擦乾眼淚,雙手交握放在胸口,遲疑了許久才開口,一瞬間房間內的其它雜音彷彿都消失了,像是為了迎接天籟嗓音的降臨。女孩閉上雙眼的歌唱模樣,虔誠中流露著無邪的真摯,在床頭燈的昏黃照明下,宛若天使。
  「唱得真好呢。」女人輕柔地撫摸著自己孩子的頭,「今晚一定能做個好夢。」
  女孩的淚水在闔上雙眼的母親胸前潰堤,就這樣感受那脆弱的心跳聲離自己逐漸遠去。
  她的嗓子早已沙啞發不出任何聲音,即使如此,女人依舊稱讚不已。
  僅存的視力也模糊後,女人帶著心頭寶貝身影沉入無盡的夢境深處。
  醫療人員無表情將女孩拉開,機械式地進行檢查與事後處理,把女人未寒的身軀推出房間,燈光先轉亮而後又轉滅,剎那喧嘩過去,只留孤燈一盞映哀子。
  女孩沒有轉身也沒有移動,這個場景已經在她腦海內反覆演練了太多次,實際上面對時反而有種不真實感。倘若此時伸手撫摸,似乎還可以感受到毫無一物的眼前殘留著母親溫暖的臉頰。
  她照著想像做,卻僅只感受到冷風滑過指間的涼意。
  巨大的陰影從女孩後方緩緩籠罩她的全身,最後將秀麗的臉龐也吞沒。
  身材高大的男人按下開關的瞬間,日光燈為簡陋的房間均勻地灑上照明,刺眼的光芒讓女孩出於本能地閉上眼睛。男人半跪,對著坐在鐵椅上的女孩送上陳腐的安慰台詞,既華麗又流暢的詞藻間,聽得出反覆雕琢,聽得出言不由衷。
  男人正面抱起了女孩,順手撥開她過長的瀏海,仔細端詳那游移不定的眼神後,語重心長地嘆了口氣,「孩子,從今天開始妳就跟著我吧。讓我代替重穗好好照顧妳。」
  當他想以鬍渣磨蹭表達親密之意時,千禾厭惡地別過臉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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