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3月2日 星期一

少女ABC事件簿 第七章


  「嘎」這樣一聲地關上大門後,廢醫院大廳立刻回到一片黑暗。即使隨即開啟了日光燈試圖為身邊帶來一點光芒,卻無法驅除心中源源不絕的恐懼。
  晨茉和曇花緊密地拉著膽子比較大的桃歌不放,亦步亦趨地跟著走在前面的B子與C子。走在隊伍最後的是A子,時而抬頭喃喃自語,時而低頭沉思。下午衝出資料室的B子是直接來到七津之星廣場來集合的,即使在等待桃歌等人的這段期間,也只用微笑回覆A子所有的發問。
  推開厚重的門扉,依然只見到工業用電風扇孤單地立在房間正中央,傳來一陣陣迎面的逆風。陸續進入「不存在的四樓」的六人,各自在心理面有所盤算。特別是「她」,興奮到雙手在顫抖。
  沒想到會這麼順利。
  雖然這是沒有機會預演一次的好戲,可是所有的道具和演員都已經站到舞台上了。
  還有那個男人,什麼都不知道就赴約的他可是最重要的男主角。
  不過要是失敗怎麼辦?這麼大膽的做法只要有一個環節失控就會前功盡棄。
  另外幾個人會怎麼反應倒還是其次,重點是自己很可能會喪命。
  也就是說,會死,會在這棟陰暗的廢大樓喪命,倒在根本還不屬於自己的領土上。
  不過,那又如何。
  這個身體從裡到外都已經疲累不堪,心靈更是腐敗到了極點。
  以驚嘆號結束荒謬的人生,又有什麼關係呢?
  一想到如此,眼前的不安要素似乎都消失殆盡,現在的內心平靜如水。

  「首先,我必須和各位說聲抱歉。」B子站在房間的正中央,背對著的電風扇將她視為正字招牌的螺旋雙馬尾左右吹散,「今天晚上請大家來到這裡,其實是一件很大膽的賭注。直接了當地說,踏進這個房間後,我們都會有生命危險。如果發生意外,在場可能只有一半的人能夠活下來。」
  說到這裡停頓下來的B子,收起笑容,改以冰冷的語氣繼續說下去。
  「現在後悔還來得急。只要退到門口,我就陪妳下樓。今晚的事情妳就不會參與,當然也可以抱著無知快樂地活下去。這樣的人,我希望妳不要從留在現場的我們口中問出任何有關阿桂遇害事件的情報,因為我們都是用生命危險來面對真相的。」
  看到房間內的每個人都低著頭沒反應,B子又再次詢問。
  「最後的機會,有人現在要退出的嗎?」
  說出這句話的剎那,她的嘴角微微上揚。
  在場的另外五個人彼此在意著其他人的態度,沒有一位願意主動表示退出。
  「請把燈關起來,接下來將以這只手電筒作為照明用。」
  靠在牆邊的桃歌切掉室內燈光後,背對著窗外昏暗月色的B子也同時陷入黑幕中,唯一的光源握在她左手,在地面照亮出一個橢圓而刺眼的區域。
  「接下來要做的事情,會讓我後悔一輩子。」
  簡而有力的開場白搭配上大樓內忽遠忽近的呼嘯聲,讓最膽小的晨茉躲進桃歌的身後。
  「我是個表裡不一的人。」B子聳聳肩,「表面上精力旺盛,外向直率,甚至經常做些傻事情為大家帶來歡樂。可是實際上,我一點都不感覺快樂,厭倦和疲累感很重,一切的一切都只是在玩『友誼』的遊戲。」
  聖希的學生幾乎都會玩的遊戲。
  「這個笑臉,也不是出自於內心的喜悅或是祝福,只是因為我不知道停止微笑後,還能用怎樣的表情面對其他人。」
  沒有溫暖的陽光或是陰冷的氣息,笑臉只是無可奈何的選項。
  「可是即使是這樣的我,也有內外一致,放鬆下來的時間。」
  說完這句話的B子,拉著純黑洋裝的裙擺,虔誠地彎腰鞠躬。
  「謝謝各位,和妳們在一起的日子真的很快樂,七個人在一起的這段時光,是我…」
  哽咽的聲音到此變得斷斷續續,低著頭的B子低著身子發抖,維持這樣的姿勢許久。
  「今天晚上,我將會讓美好的童話故事終結。」
  再次抬起頭來,浮腫泛紅的眼皮下,那對眸子吐露了堅毅與決心。
  「阿桂的遇害其實是兩個事件交錯而成;『商品目錄』的消失,以及『七津之星』的幻影。前者是大家都清楚的事情,後者是今晚要揭開的秘密。」
  「她」的內心感到無比地興奮。
  「『商品目錄』是三個星期前,因為我的不謹慎而被取走的。這個事件的犯人就是阿桂。她找到機會取走了兩份光碟,陰錯陽差之下把燒錄好的更新版本帶走。說到這裡,大家心裡面應該會聽到惡魔的耳語吧︰阿桂因為家庭變故,有經濟困難,因此偷這資料去變賣。的確,這是最直覺的聯想,即使是我一開始也深信不疑。事實上,阿桂是『商品目錄』的受害者。」
  聽見了前所未聞的說法,「她」也難掩驚訝的神色。
  「還記得促使聖希偵探團成立的『七號殺人事件』嗎?阿桂當時自稱不懂棒球也與女子棒球隊無關…」
B子從提袋中取出預先準備好的海報,對其他人解釋棒球守備圖的表示習慣。
會將游擊手和二壘手畫在二壘板左右兩側的,並非是對棒球無所悉的門外漢。
「阿桂自稱不懂棒球,只是為了隱瞞某件真相。」
  話已至此,連「她」都忍不住嘆了口氣。
  「阿桂就是二壘手,也就是殺害前社長的兇手,而她也曾被警察懷疑過。再深入思考,當時用黃色膠帶出貼名字的社長,也是以『桂』這個字作為考量。」
  在照片中的那種膠帶與桂花瓣有著相同的顏色。貼出黃色桂花般色彩的「4」,代表的是擔任二壘手的桂香。
  「也許阿桂會願意遠離家園來到聖希就讀,也是希望能逃離那種令人窒息的環境吧。只是沒想到來到這所學校後,另一個災難才正要上演。她以前參加過女子棒球隊的事情稱不上秘密,這可以在網路上輕易地查出來。至於二壘手即犯人的推理其實也只有我們幾個人知道。換句話說,沒有證據可以控訴阿桂。除了那個以外…」
  這麼說來是同病相憐吧。不知為何,「她」感覺自己對桂香的虧欠更添了幾分。
  「正式名稱為『歷年聖希學生資料庫』,俗稱『商品目錄』的這份資料,是為了徹底掌握每位學生的評價而建立的。即使是不為人知的秘密,校方很可能都會透過不法手段取得,並且詳細紀錄在其中。」
  桂香擔心的是自己過去的罪行在裡面被記載下來嗎?「她」問了這種問題。
  「早一點知道自己的秘密被揭露到怎樣的程度,至少就少一分敵暗我明的焦慮感吧。要是當時能早一點理解她的困境,就算會因此被懲罰,我都會願意故意把資料打開後,找藉口離開,好讓她解除心中的疑惑。可是,當時的我什麼都不知道,甚至只是炫耀我的資料內容,自以為是地把分享秘密當成是友誼的保證。都是我不好…」
  「她」搖了搖頭,因為這並不是B子的過錯。
  「找到機會後,阿桂打算拿走寫著『Q』的這張光碟,可是因為『Q』和偽裝成『O』的『0』在字型上很相似,我寫字習慣又不好,可能因此造成污損,使得無法分辨的阿桂選擇將兩片光碟都帶走。」
  B子拿出簽字筆,在紙上寫出幾個英文字母,字跡的確歪七扭八不怎麼好辨認。
  「兩週前,因為我親自遇上誘拐意外,所以確定資料外洩。當時在現場還有五人,而我看起來就像混血兒,且有黑道撐腰,那群歹徒再怎麼沒常識,都應該要選擇背景相較之下單純的阿桂。因此我猜想光碟只有一片外流,那麼扣著另一片的原因就不難聯想。」
  因為不希望自己的資料外流吧。「她」在心裡面這樣回答。
  「另外,我的另一個名字馬提亞是來自聖經,當時的綁匪誤以為這是姓馬名提亞,因此和後來的曇花一樣叫我馬小姐。可是阿桂卻糾正了曇花,把馬提亞當成一個外國人用的名字。這也是她看過修改後資料的另一個證明。」
  「她」猛然想起馬提亞這三個字在聖經中代表的含意,對B子投以懷疑的眼光。
  「所以我從一開始就鎖定是阿桂拿走『商品目錄』,最後又受不了誘惑,輕易地透過網路聯繫,賣給名不見經傳的流氓集團。外洩的這片零組資料有獨特的查詢方式,知道使用方法的人屈指可數,對於花大錢買下光碟的歹徒來說,阿桂就像是交上了一個有缺陷的商品,這在我們的交易習慣裡,通稱黑吃黑,是很不上道的做法。阿桂本以為賣掉光碟後就可以高枕無憂,但在此時卻接到對方責問的電話,心情想必是忐忑不安,只能想辦法教導他們再開啟其他檔案以求自保吧。於是她在垃圾場…不,上面那句當我沒說過,因為這不是重點。」
  感受到非常不友善的視線,侃侃而談的B子稍微收斂下來。
  桂香在垃圾場與A子所見的最後一面不單單只是鼓起勇氣的告白,還兼具了近距離記誦下身為A子學號的目的。
  「阿桂到了約定地點後,等待她的並不是當初交易的對象,而是一個陌生的怪人。至此,故事進入後半章—『七津之星』的幻影。」
  瞳孔放大,呼吸變得急促的「她」,期待接下來的推理。
  「在場的六位之中,還有一個人受到『商品目錄』這份資料的威脅,因此必須早日銷毀外流的兩片光碟,她和某個男人聯手,偽裝成綁架失敗的流氓,威脅阿桂要再次現身交易。接到電話的阿桂大概嚇個半死吧,沒有想到對方會知道自己的身份。故意挑上禮拜二下午聯絡的目的是要壓縮阿桂可以思考的時間,另外就是我們在那天有活動,幻影為了一個目的必須要讓大家集合。」
  即使現在是偵探對犯人的立場,「她」還是對B子的心思縝密給予高評價。
  「光碟遺失兩片,不一定代表犯人只有阿桂一位。幻影為了要確認其他人是否也捲入這個事件,因此設計了一個意外場面。阿桂在那通電話中等於承認自己的罪行,幻影藉此機會從其他人的反應來推測是不是還有第二個共犯。這通電話的另一個作用,就是逼不明瞭事情始末的阿桂說出光碟的下落,算是大膽而狡獪的一石二鳥之計。幻影對阿桂的個性實在是捉得太精準了。」
  「她」不禁點了點頭,內心有些得意。
  「可惜這時候發生了點意外,阿桂說出自己在C棟四樓,由於她不知道這棟樓以前是醫院,所以造就出『不存在的四樓』,也就是我們所在的這房間,幻影和另一個男人棲身之所。在黑暗中,只要透過手機螢幕光芒就能判斷所在地的東西,是什麼呢?」
  手電筒的聚焦處從B子的腳邊逐漸延伸,越過地上的雜物,跨出門框,沿著外頭的牆壁攀爬,最後停留在一塊塑膠板上。
  「最初綁架阿桂就只是打算嚇嚇她,藉此逼問出尚未流出的光碟下落,以及確認是否有共犯。之後放回來後阿桂也會顧忌到自己偷資料去賣,不會聲張的。因此負責迷昏阿桂的男子便直接將昏迷的阿桂丟在這房間外,自己則躲在暗處監視。阿桂聽到手機鈴聲清醒後,看到了這塊牌子上頭寫了『CΛ』,當然就聯想到七津之星C棟。那麼在上方這個數字『5』以及下面的數字『3』,是不是就會讓人聯想到目前樓層是四樓呢?位於A棟的百貨公司也在太平梯轉角處設置了類似的看板,因此阿桂立刻就斷定自己在四樓。但事實上,這裡是三樓和五樓轉角處的儲藏室,不明究理的她反而用錯誤的答案點出了所在之處。」
  往上五樓,往下三樓,沒有此處是醫院的前提…「她」輕輕地回答了一聲四樓。
  「對了,麻煩妳過來躺一下。」
  這個要求完全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B子比著鐵架邊地板,順手指定「她」為臨時助手。
  躺下後可以不留痕跡地盯著大門上方的時鐘,這優點讓「她」毫不猶豫地答應請求。
  「雖然地板不太乾淨啦,不過還是麻煩妳委屈一下。」
  是刻意的指定?還是因為剛好站得最近的關係?
  「她」發現自己不知不覺間受到推理表演所吸引,苦澀地笑了出來。
  躺在冰冷地板上的感覺並不好受,也許桂香當時抱持著近似的厭惡感吧。
  雖然自己並沒有親眼見到第一現場的實況,這景象卻反覆地出現在自己的夢中。
  只是,在夢境中香消玉殞的那個身影,現在與現實的自己重疊在一起。
  看著黑暗中持續運作的時鐘,她心裡面有種惆悵感。
  「阿桂在這裡被注射了麻醉藥劑後,過了不久就被歹徒像這樣抱著腳拖行一段距離後,再抱起來丟到三樓。一開始犯人沒料想到阿桂因為看到樓梯間的看板而洩漏所在地線索,之後才決定將她搬到三樓的房間監禁,以免她再記下額外的場地線索。」
  那個男人就是這種成事不足的傢伙,「她」嘆了口氣。
  「我們現在要留意的是這個地上的痕跡。」B子將房內唯一的人工光源對準「她」的手邊,「這裡有阿桂當時看到某種關鍵證據時,刻意沾血寫下的留言。這時候她應該知道自己並非落入流氓的手中,而是被資料室的某個人算計了。」
  既然都已經確定自己在七津之星C棟,又何必寫下「CΛ」這兩個字?
  躺在地上的「她」代替其他聽眾發問。
  「的確,『CΛ』代表的是七津之星C棟。」
  B子蹲了下來,以極近的距離望著她的臉。
  「如果這兩個字並不是代表『CΛ』,而是兩個中文字呢?」
  「她」再次確認時間,確認一切都還按照劇本在跑。

  「阿桂希望寫下名字,可是面臨三個難題。其之一,寫得太清楚很可能會被發現;其之二,麻藥慢慢發揮效果,她的身體漸漸失去力量,無法寫下太複雜的字;其之三,因為她想起了自己曾經委託我們三人保護她,而當時她還出了個謎題說要考考我們。」
  —我和桃歌會比較親近,而曇花會和小靜被分在一起。
  「大家知道阿桂這句話的意思嗎?」
  議論紛紛,卻沒有任何結論。
  包含「她」在內,沒有人做出肯定的回答。
  「是名字,而且是全名。只用外號是看不出端倪的。」
  徐曇花與從晨茉。
  林桂香與關桃歌。
  「曇花和小靜的本名在字型上非常相近,甚至姓氏的前五劃都一樣。阿桂和桃歌的姓氏都可以看成某種程度的左右對稱,桂對上桃,阿桂自稱的『在我這裡最後有一點小遺憾』指的是『香』和『歌』這兩個字湊不出字型上的相似處。」
  B子從口袋中取出一張資料室的簽到單,舉在胸前。
  「因為阿桂發現自己要寫的內容會造成辨識上的困難,因此不寫上名字。」
  那麼,到底這兩個血字代表什麼意義?「她」繼續丟出疑問。
  「因為妳沒有稱職地表演好阿桂的角色,所以會產生疑惑。現在請妳用自己的雙眼,再次看清楚自己所在的位置。」
  手電筒熄滅,現場陷入了一陣混亂之中。
  失去了光源後,房間內重新被幽暗填滿,除了某種柔和的光源持續照射在「她」的上半身。
  檸檬形的上弦月安靜地掛在漆黑的夜空中。
  「月亮…嗎?」
  「對,一週前的夜晚剛好是新月,因此阿桂想到了這種奇特的表現方式。首先以『C』這種弧線暗示月亮,第二個字當初反過來看是『y』,因此正面看起來其實應該是有突出的一個『人』字。開頭是『月』,最後是『人』,這只要三劃就可以點破共犯的身份。」
  「月下美人」
  仙人掌科植物,原產於非洲。夜間綻放,白天凋零,又稱—
  「曇花,妳就是犯人。」
  提高音量怒斥的B子,冷不提防地用腳跟惡狠狠地踏在躺著的曇花心窩上。

  「好痛喔…」
  受到使勁地奇襲,曇花發出了如同小動物般的悲鳴。
  原本站在門邊的桃歌想要上前阻止,卻被躲在身後發抖的晨茉拖住。
  「曇花啊曇花,我說的就是妳。」
  B子瞇著眼微笑,腳根力道卻更加使勁,全新的鞋子故意抵在曇花橫隔膜位置左右扭轉。被踩在下面的曇花雖然伸出雙手想要推開,卻完全施不上力,除了痛之外還有強烈的噁心感。
  時間還剩很多,她強忍著不愉快的感覺提出抗議。
  「證據!沒有證據的話,妳只是找個理由在欺負曇花而已。」
  再次點亮手電筒的B子,讓白色的光圈照亮曇花腳邊的折疊式鐵桌。
  「這件東西是我們聖希偵探團進入房間後才看到的關鍵證據,也是阿桂確定共犯就是妳的原因。」
  黑色,比普通醬油瓶蓋小一些的物體,底部有一圈扁平的圓邊,以及紅色的線條。
  貓爸爸的帽子。聖希偵探團接下的第一個案子以這種方式收尾。
  「真諷刺啊,阿桂看到這塊零件應該立刻就認出是她送的試作品掛飾吧,會讓貓爸爸的帽子掉在這個地方,只能說是妳太不小心了。」B子再次加重了力道,無情地踐踏在曇花弱小的身軀上,「這項產品還沒有開始販售,也就是說阿桂送給妳的禮物是世界上唯一的一件原型品。那麼為什麼這塊零件會掉在曇花妳不應該出現的地方呢?」
  接連咳了幾聲,曇花發現計畫中沒有考慮到B子的個性,是一大錯誤。
  「那是妳故意,故意丟在這裡的。曇花沒有理由要害阿桂,沒有!」
  這個狡辯可以拖延多少時間呢?她耐著性子在腦海裡估算答案。
  「妳嫉妒曇花和王子大人走得很近,所以…」
  啪的一聲,鐵架上的鋼管被B子撥落,其中有兩根直接落在曇花耳邊,再差個分釐便要削到她的臉頰。B子隨後丟下手電筒,從身後抽出另一個機械,毫不猶豫地按下開關並且往曇花身上招呼下去。
  「住手!」A子衝了上來,一把搶過閃著白光的電擊器,幾乎同一時間,桃歌縱身飛撲,將B子推往牆邊,兩人一起撞上了鐵架,眼見架子失去平衡開始頃倒之際,A子轉身以背頂著,並且巧妙地利用雙臂阻止鋼管掉落。
  原本是偵探拷問著犯人的戲碼,一下就逆轉過來。
  「妳不要再欺負我們家曇花了,變態女。」
  「小偷,可惡的小偷,小小偷,小小偷!」
  歇斯底里的B子張牙舞爪地對著曇花怒罵,身體卻因為從後方被A子架住而動彈不得。
  「所以曇花沒說錯嘛。妳就是嫉妒,變態女。」
  半跪在地上,扶起曇花的桃歌同樣以叫囂的方式回敬B子。
  「等一下,不要吵了。」曇花的聲音雖然虛弱,卻字字清晰,「讓她說完。我們一開始都答應參加這場推理秀,就算是誣賴的控訴也好,想要讓曇花承認自己有罪,最少也該把故事說清楚。曇花只是平凡的高中女生,沒有必要對付阿桂,完全沒有動機。貓爸爸帽子和血字都是非專業的妳找到的,所以根本沒有效力,也無法定罪。」
  一口氣說出心裡面所有話後,她忽然抱著一種期待。
  王子大人沒有發現的事情,在她身邊的B子會知道多少?
時間還有半小時,曇花覺得這場戲接下來的收尾會很漫長。
  「也對,是我失態了。」
  B子雖然雙手被架著不能輕舉妄動,但是下半身卻是自由的。她雙腳一夾,將地上的電擊器往上拋入左手,搖搖頭暗示希望得到自由。
  「只是,再接下來部份我會說得很直接,很露骨,即使在桃歌面前說出來也可以嗎?曇花,妳說的沒錯,這些證據都不足以定罪,而我們…正確的說應該是『我』,本來就沒打算讓這事件由警方繼續偵查下去。我和妳,甚至連阿桂都一樣,可以說是被『商品目錄』毀掉了人生,卻連彼此舔著傷口的機會都沒有。我只想要親手銷毀那兩片外流的光碟,其他的都不打算過問了。今天晚上是我自己在毀滅寶貴的幸福,是我的錯,踏出這棟樓後我就不是偵探,妳也不是犯人,無論要重拾過去的親密關係或是就此形同陌路,那都是妳寶貴的選擇。」
  B子垂頭喪氣地靠著房間另一端的鐵櫃,無力地坐在紙箱上。
  「這裡還有其他人,我不想把那種事情說出口,可以讓我和妳獨處嗎?」
  「怎麼可能答應妳這個變態女的請求,妳剛才根本就要殺死曇花耶。」
  「沒關係。」與情緒激動的桃歌相反,曇花語氣平靜到不帶感情,像是在討論別人的故事,「如果只有我和妳兩人可以確認推理內容,那麼對妳太不公平了。不管是什麼醜惡的真相,說出來吧,我想聽名偵探的答案。」
  不再以「曇花」自稱的她,連音調都變得低沉。
  而曇花原本一頭雜亂頭髮在夜風吹拂下,騷著桃歌的頸子。一雙混濁的眼珠子更是直接打亂了桃歌的內心。
  —這不是曇花。我懷裡抱著的女孩子,是誰。

  「簽名這種東西,多少會反映出人的真實面。」
  B子緩緩地說,並將資料室的簽到單對折後丟到曇花眼前。
  「全名是『徐曇花』,可是『徐』字的左邊部首總是最後補上,而且刻意地拉到三個字長,表面上說是要有靠山,是很可愛的理由,事實上卻是有不得不這樣寫的理由。」
  曇花撿起了簽到單,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光是說到這樣,她就可以確定B子的確是個了不起的偵探。
  原來是從這裡發現的啊。
  「簽名習慣依照環境差異會有不同的養成時期。妳應該是很早就被迫練習簽名吧,所以很習慣將自己的名字寫得又小又密。」
  是念幼稚園時練習的。曇花開始回想起那段日子。
  「後來因為某種原因,曇花妳被迫要改變簽名,因為妳必須要和過去的自己告別,以新的身份活下去。」
  那已經是國小二年級時候的事情了。曇花不自覺地點了點頭。
  「從這個簽名來看,最後加上的三劃根本就是獨立於整個簽名以外的部份。練習簽名的時候妳也還是個孩子,不知道自己將發育得這麼嬌小,因此要說故意寫個靠山在旁邊的理由是牽強附會。妳是因為經常寫完後才發現寫成舊名字,為了掩飾才補上這三筆,並且編出個冠冕堂皇的理由。我說得應該沒錯吧,『余曇花』,這才是妳的本名。」
  「不要在意她們的眼光,繼續說下去。」
  「本姓余,對七津之星有地緣關係,並且以C棟為據點,這樣的人我只想到一位。」
  七津之星CD兩棟因為建築團隊採用了有爭議的施工方式,導致被判定為危樓,最後喪失了商業價值,成為  今日這般荒廢景象。受創的浪達財團犧牲了帶頭的工程專家,將賠償責任轉嫁出去。
  曾經講解給桂香聽的這個故事,再述一次時,卻已人事全非。
  「那位背黑鍋的建築師,也是姓余。他為了逃避被追討的困境,預先把某些財產轉給自己的孩子,讓這個孩子改姓並轉學,父女自此切斷關係。他打算在服完刑期從自己的女兒身上取回這些財產吧。由於賠償問題一直還有爭議,因此在女兒身上的財產無法光明正大地利用,所以他也變得焦慮起來,甚至變得比以前更偏激,也許用盡了各種手段…」
  曇花閉上眼睛,回想起第一個晚上的遭遇。
  先是欣喜,再是驚訝,等待恐懼和絕望爬遍全身後,居然轉換為扭曲的包容。
  他是第一個用心去憎恨的男人,也是第一個用心去愛的男人。
  這個男人需要我。
  那麼,為什麼身為女兒的我,不能變得需要他?
  曇花不只一次在兩人肉體疊合時慌張地尋找著「自己」—一台放在房間正中央,持續運作的電風扇。
  這個女孩子多麼地可悲啊,她這樣想。
  這個女孩子多麼地卑賤啊,她這樣想。
  這個女孩子多麼地愚蠢啊,她這樣想。
  幻想著自己是局外人,一個無垢的旁觀者,她這樣想。
  那麼看到這一切的自己,想必也不直接存在吧。
  房間裡運轉不歇的扇葉默默地注視著,那麼目睹亂倫鬧劇的是他嗎?
  原來如此,難怪不會想要反抗。
  不會哭叫。
  不會後悔。
  不會感受到冷暖苦痛悲喜。
  原來真正的「曇花」冷漠地欣賞這朵夜晚綻放的「月下美人」。
  稍縱即逝的美麗,只要陽光重新照耀大地,就會與露水一起消失在希望與活力之朝。

  「即使看到同樣的線索,缺乏聯想力的我也無法追查到這地步吧。」曇花推開桃歌,勉強地站起身,「我雖然是以資優生的身份入學,卻只能把頭腦用在毫無樂趣的課業上,這麼比較起來是妳的頭腦比較好耶。」
  B子搖搖頭,繼續未完的說明。
  「阿桂拿走的有一片是『Q』,意味著『家長是特殊專業人士』。如果曇花妳的確在維持原本姓氏的狀態下唸過聖希的小學部,那麼這片光碟裡應該可以查得到『余曇花』這筆資料的。之後離開聖希一段時間,等到國中時改以新名字和資優生身份回到學校來。我沒有妳身為『余曇花』時的學號,因此只能大膽地猜測。當然,我也不願意用查詢妳現在這個『徐曇花』身份的資料,不過恐怕是兩邊沒有統合吧。」
  「余曇花」的資料記載著變為「徐曇花」的事實。
  但是「徐曇花」的資料裡卻沒有提到「余曇花」。
  「阿桂拿走了『商品目錄』後,妳為了隱瞞自己的過去,所以和我一樣急著想拿回光碟。要是身份曝光,很可能會讓求償問題接踵而至,而且妳也不願意自己的父親再次面對新聞記者的窮追猛打吧。」
  「這麼多有趣的聯想到底是怎麼來的呢?只是從簽名和姓氏的巧合就可以講出這麼完整的故事啊?妳不考慮當小說家嗎?」
  「我不是個小說家,我是個讀者。」低著頭的B子將提袋翻轉過來,於是一本又一本的漫畫掉落在地,    「『王子復仇記』第八本,還有貓家族系列中與貓爸爸相關的繪本。當我懷疑妳的時候,花了一整天時間在腦海內整理妳和所有人互動的情況。慢慢地拼湊出一個難堪的故事…」
  曇花笑了,如釋重負地笑了。
  「其實妳一直想辦法要求救,甚至仿造故事內容,希望找七津之星的正牌王子拯救自己,只要真正的繼承者願意伸出援手,那麼竊據著大樓的假國王就可以被驅逐,你也不必被存在於過去的輝煌所束縛吧。」
  整天跟在王子的背後,假公主不斷地說著自己的故事。
  可是,王子掩上了耳,聽不見假公主笑容裡的啜泣聲。
  封閉自己的王子,終究將愛慕著自己的假公主拒絕於門外。
  悲傷的假公主,只好繼續背負著虛名和被需要的幻覺,偽裝自己。
  王子沒有聽到這個故事,但是王子身邊的夥伴卻細心地察覺了真相。
  「妳雖然順利地透過那通電話拐出光碟的下落,也確定資料外流是一人所為,可是阿桂因為說出了所在地點,所以妳與父親都很苦惱。妳為了阻止自己的父親做出傻事,於是整個晚上都在勸說他別加害阿桂。妳們父女所使用的聯絡方式也很獨特。」
  連這點都發現了啊。曇花聽到預想之外的推理,不禁掩嘴而笑。
  「竊聽器這種東西是很方便的,設定好之後,收話方只要撥特定手機號碼,就可以轉接到竊聽器的頻道。因此,這條管道可以變成只有單邊的電話。妳平常無法光明正大地與父親聯絡,所以刻意採用迂迴的方式保持聯繫吧。即使竊聽器被發現了,也不會有人懷疑到身為受害者的妳涉有重嫌。阿桂發生意外的那個晚上,妳之所以攬著抱枕反覆地述說同一套劇本,其實是希望自己的父親在面對不知所措時,可以採取這套模式放過阿桂…」
  「別再說了…」曇花神色自若地拍了拍身上的塵土,「這個無趣的故事太冗長了,我聽到有點膩。」
  桃歌試著想要將曇花如以往般抱在懷裡,卻撲了個空。曇花往後跳了一公尺遠,反手從身邊的鐵架中抽出一把生魚片刀,身手矯健地站到窗邊,以電風扇為掩護。
  「九十九分的推理。」曇花冷冷地說,「缺少的那一分,是偵探應有的警覺性。」
  幾乎在同一時間,A子使勁地將受驚的桃歌往後拉,並且從裙子口袋中取出銀色的短錐,退回C子的身邊,並將全身壓低,雙眼對焦在曇花手中的武器上。房間另一旁的B子無視嚇到昏厥過去的晨茉,直接從她身上輕巧地跳過,並且將電擊器調整成備戰狀態,同樣也是守在C子身前。即使是在黑暗中,這兩個守護者的動作完全沒有遲疑,也不受干擾。
  「阿桂的死亡是個意外,非我所願。」曇花的聲音因為電風扇關係,聽起來像是廉價的機械音,「可是我的故事還沒有打算結束,我還要殺掉一個人。」
  背對著月光的曇花張開雙臂。
  「殺人劇,倒數開始。」

  八坪大的樓梯間儲藏室內,做出犯罪宣言的兇手與玩著偵探遊戲的少女對峙著。
  面露睥睨之情的曇花,右手持著銳利的刀具,左手握住B子掉落的手電筒。她站在窗邊的瞬間將身邊的鐵架拉倒,再將其中一塊木板用腳踢起。如此一來,站在房間相反側的另外五個人便無法看見她腰部以下的動作。
瑟縮在牆角的C子前方有B子以身體守護著,再往前方站一點的是A子,兩個人手中也都有足以傷害他人的武器。B子側著身子,用右手肘輕輕抵著C子的身體,左手握著的電擊器間斷地發出白光和撕裂聲。壓低姿態,將  銀色短錐水平地以左手架起,面對曇花的A子則是面無表情,蓄勢待發。
  桃歌退到與大門左方的鐵櫃側,抱著昏倒的晨茉,不發一語地注視著這場對峙。
  「曇花,妳已經完全墮落了。」B子用詞雖然嚴厲,卻絲毫沒有責備之意,「也許這才是妳刻意隱藏的本性吧。真的很棒,妳一定可以用這分堅強在混沌的時局中活下去。」
  「彼此彼此。」曇花愉快地笑著回答,「我們只是覺悟的先後時間有所不同罷了。」
  「那麼,在這場推理秀得到九十九分的我,應該要得到什麼獎勵呢?」
  「拿不到滿分的表現,就只是以藉口彌補漏洞的缺陷品。」
  「那麼,我想要的兩片光碟,就允許妳折碎了再還吧。」
  「零組的那片被阿桂賣給大港市內的『進高堂』,妳自己去拿。」
  「果然是名不見經傳的小囉嘍啊。」B子舔了自己乾澀的上唇,「這個情報也只有九十九分的水準喔。」
  「附贈一個情報。」曇花身體稍微退了一步,「另一片應該是夾在漫畫內沒錯。『淡水河女兒』當年是名作,本來就不會只有一本。阿桂用了小手段不讓藏光碟的那本被發現。我當晚找到了藏有光碟的這本漫畫,可是沒有機會取走內容物。等到第二天再回頭尋找時,發現書裡面的光碟已經不見了。在銷毀光碟的目標上我們是一致的,所以這後續工作就交給妳善後了,名偵探。」
  「放心,知道流向後,接下來的工作只要靠暴力就能解決了。」
  在桃歌眼裡,相互嗆聲的曇花和B子沒有針鋒相對的緊張感,反而像是敞開心胸,輕鬆交談的普通夥伴。她選擇閉上眼睛,靠著冰冷的鐵櫃,不打算親眼看到衝突的那一刻。
  「曇,曇花…」A子沈默許久後終於再次開口,「放下武器吧,我們不是警察,也沒有資格制裁妳的罪。」
  「我沒有犯下任何罪過。」
  「可是…」
  「阿桂不是我殺的,也並非因為我陷入險境,她是被自己動搖的內心害死的。而且即使說到共犯身份,我也只是被那男人威脅的受害者。這樣的我,哪裡有錯?法律只能制裁冰冷條文所記載的罪行,而我自認那些指控不應該加諸在受害的弱女子身上。」
  「是悲慘的遭遇讓妳迷失了。」
  「少囉唆,不要自以為是地說出那種虛偽的話。」
  A子萬萬沒想到,當初斥責裝模作樣警官的一番話,會反過來刺自己心頭一刀。
  「我一直和A子妳求救,可是妳回應過我的請求嗎?沒有,一次都沒有。」
  「如果,如果妳願意直接說出來的話…」

  「妳就這麼希望聽到曇花親口說自己被爸爸強暴了嗎!」

  跟著這句話同時響起的,是少女因為憤怒而用力踢開腳邊金屬管的聲音。
  清脆的碰撞聲在房間內激盪,擴散,平靜。
  「曇花明明不希望這樣的。」小小兇手的肅殺之氣在一瞬間消失,改掛上了兩串淚珠。「很痛,很怕,曇花已經沒辦法忍受了。為什麼那個男人輕易地就被放出來了,為什麼?曇花根本逃不掉啊,曇花只能被迫聽那個無聊的夢想,讓他把曇花當成廉價的玩具…」
  「然後,我才在傷痛中找到了真理。」擦乾眼角溼潤的曇花,冷漠地繼續描述一場卑微的戲碼,「我本來就應該是余曇花,我的體內流著一半卑鄙的血,我和那男人根本是相同的生物。走投無路的他,只能靠欺負更弱小的我得到滿足。被逼上絕路的我,當然只能尋找更柔弱的對象,好證明自己可以活下去。我的獵物,是一個孩子氣的小女孩,這個傢伙既幼稚又無知,她的名字就叫做…徐曇花。」
  以左手解開上衣扣子的曇花,並拉起連身內衣,讓手電筒的光線清楚地照著自己赤裸的胸部。
  紅色與紫色的新舊傷痕交織,每個交叉點上還有泛黑的燙傷與粉色的結疤缺口。
  「一開始的時候是在浴室欺負她。如此一來,即使被那個男人當作禁臠的我,也可以虛擬出專屬自己的奴隸。可惜升上高中後,徐曇花被一個礙事者救了,這個好心人跟著她一起進洗澡間,阻止了我紓解壓力的管道。」
  閉上雙眼的桃歌,感覺肩頭有無比沈重的絕望。
  她以雙手摀住耳朵,以避免聽到更多心痛的話語。
  「偽善的A子,妳是真的喜歡天真的徐曇花嗎?」
  「王子大人,曇花即使到現在,心意還是沒有改變。」
  「回答我啊!妳根本只是在敷衍她。」
  「曇花對王子大人還是抱持著憧憬的。」
  「如何?妳也要用手上那把短刀殺了我嗎?」
  「是曇花對不起王子大人,對不起。」
  接連不斷的兩種聲調,來自同一個嬌小的身體。
  忽明忽暗的個性交替,若非親眼目睹,就像是真的有兩個女孩同時站在窗邊。
  受到創傷而心死的余曇花。
  為了被傷害而誕生的徐曇花。
  兩個相反類型的少女,卻矛盾地在明暗之間交替綻放。
  「如果想要從我手中拯救她,瞄準這裡。」
  曇花面不改色地用尖銳的刀刃在自己左胸口畫出了淺紅色的十字。
  「這交叉點後就是心臟,以妳卓越的殺人技術來說,絕對不會失手吧。」
  即使刻意用手電筒對準A子的臉照過去,那雙鎖定獵物的眼依舊沒有退縮或畏懼。
  「下不了手嗎?那麼就由我來切斷妳的猶豫吧。」
  將手電筒扔過去的瞬間,曇花彎下腰讓自己的身體完全消失在掩蔽物後方,並快步地移動,刀身摩擦地板的尖銳音以及鐵管相互的碰撞聲交互隱藏了她的蹤跡。
  是左,是右,還是上?
  A子踏出第一步,身體往正前方突進。
  目標對準留在眼底的殘影。
  不分方向或是遠近,直線是最短而且最有效的路徑。
  然而,她卻發現自己的下一步無法踏出去,有一隻手從後方拉住衣角。
  一個威嚴而蒼老的低沉嗓音,瞬間壓下了一觸即發的態勢。
  「審判,即將開始。」
  C子拉住了她,以屬於自己的聲音預言未來的方向。

  八點五分零秒,七津地區發生當地史上最強的震災。
  正如三週前的預言。資料室的七人相約來到七津之星抽貓爸爸金卡當天,C子在樓梯間順口透漏出的未來,在眼前化為現在,轉瞬間狠狠地烙印在歷史上,變為過去。
  只是如今,已經有兩名少女隕落了。
  搖晃,震盪,崩壞,瓦解。
  多年以來沒有停下的電風扇葉轉眼間被落下的水泥塊砸個粉碎。
  同時,也斷了她長久以來的愛與恨。

  曇花原先站的地板整塊消失,連同頭上的磚瓦一起掉落在下方樓層。發抖地跪在方整洞穴邊的A子張大了雙眼,什麼話都說不出來。曇花那拿著刀的手彷彿在瓦礫堆中無力垂落,是在淚水渲染下唯一還見得到的肉身部份。數噸重的崩落物在搖晃結束後,從天花板上如洪水般潰洩,在轉瞬間將樓下的地板淹沒。
  七津之星CD兩棟之所以被評定為危樓,就是因為這種施工方式。
  唯一走到洞口查看的A子無力地站起身,拖著搖搖擺擺的身子走到C子面前。
  「妳早就知道會有這樣的收場對吧。」
  點頭。
  「妳拉住我是為了避免我一起被壓死對吧。」
  點頭。
  清脆的巴掌聲響起,又響又亮,光是聽到就像打在自己臉上。
  「妳這該死的混蛋!」失控的A子以居高臨下之勢將低頭不語的C子惡狠狠地推到牆角,「既然都知道她會發生意外,為什麼不先說出來!妳先說出來她就可以不用枉死了啊。她是曇花,是我們身邊最親近的朋友了,為什麼妳還可以默默地目送她丟掉性命。」
  A子伸出右手,穿過C子厚重的瀏海,直接掐住隱藏在後的那張臉,並且用力地往牆壁壓住。
  「妳這樣還配被稱作全能全知的神嗎?連一個小女孩都救不了,算什麼救世主的化身?妳只是沾沾自喜地看著她墮入地獄吧!妳的預言能力又在此獲得驗證,對不對。」
  一股冰涼的感覺在盛怒的A子腹部傳開,電擊器已經直接抵在她的腹部。
  「放開她。」B子將頭撇開,輕聲地說,「放開C子。」
  「曇花因為她的漠不關心而死了。」
  「曇花是被妳的漠不關心害死的,想清楚一點。」B子回答埋滿了針,「妳只是把自己的愧疚感發洩在C子身上,因為妳害怕面對自己的無能為力。」
  A子雖然沒有放開右手,卻被滑潤的淚水沾濕了掌心。
「妳難道也必須靠欺負比自己弱小的女孩子來發洩滿溢的慾望嗎?這已經不是病了,這是妳不敢面對的本性。」
  妳害怕自己。
  妳害怕同樣被男人傷害過的自己。
  所以妳對投懷送抱的女孩子抱持著殘虐而扭曲的慾望。
  因為只要變成加害者,自己就不會感受到痛苦了。
  「這就是妳。妳和墜入深淵的曇花一模一樣,所以兩個人彼此深深吸引。」
  所以,妳拒絕了全世界的男男女女,妳選擇了我。
  即使妳是猶大,命中注定要因這慾望殺害全知的C子,以成全神的完整性。
  即使我是馬提亞,是為了在這之後制裁並取代妳而存在的第十三位門徒。
  即使我們三個總有一天會面臨永遠的別離。
  她將在讚頌中回到天上,妳要墮入地獄,而我,只能孤單一人地被遺忘。
  但是在那之前,我會抱著偏執的愛,保護著妳不受到污染。
  「妳我都是如同塵埃般的邊緣人,連自己的內心都裝不進孱弱的軀殼內。如果對於每個身邊的人都依依不捨,抱持著永恆的感情,那要怎麼活下去,面對未來的日子呢?」
  A子鬆開了手,原地坐了下來,頹廢地像是個等待受刑的死囚。
  抱著她的B子沒有再多說什麼,只是用臉頰交換彼此冰冷的體溫。
  最後跪下來的是C子,一張一合的嘴唇似乎是要說「對不起」,然而房間內卻只有無情的風聲呼嘯而過。
  「是我不好。」A子看著天花板許久,才幽幽地說,「謝謝妳。」
  「要道歉或是大哭一場都還嫌太早。」B子撥了撥自己的長髮,並扶起C子,「七津之星的幻影還在遊蕩。」
  規律的金屬敲擊聲在門外的樓梯間迴響著,由遠而近,搭配著紊亂的沈重腳步聲由底下樓層往上傳來。
  身高超過一百八十公分的男人拖著一根凹凸不平的鐵棒站在門口,帶著酒氣發出咆哮。
  「這是我的王國,妳們這群侵入者是打算造反嗎?」
  男子語畢,便將身邊的看板砸破,繼續叫囂。
  「曇花呢?快把她交出來!不然我就宣判妳們全部都死刑,死刑!」
  「你就是…傷害曇花的人嗎?」
  「高個子,說話放客氣一點,我可是國王啊,這大樓都是我的疆土,曇花也是我的東西。東西壞掉了就要修理,這天經地義。」
  「很可惜,你不是國王,我才是七津之星的主人。」
  「哈,笑死人了。女人,妳以為自己是誰?王子嗎?」
  「我是王子。」A子撐著膝蓋,緩緩站起,「同時,也是浪達集團的新獅子。」
  我的名字是—
  和這句話同時消失的,是偽國王的意識。
  裝腔作勢的反叛家臣在王子的一擊之下昏死過去。
  這樣的勝利是孤單的,沒有讚頌的號角聲相隨,只有遠方低沉的鳴笛響音如同奏起哀樂般,一陣又一陣傳遍七津之星C棟。

  「手銬啊手銬。我就丟在這裡了。」
  B子故意踢了腳邊的壯漢幾下,才安心地捉起提袋要走。
  「等一下,妳們不幫曇花報仇嗎?」
  被留在原地的是桃歌,她身邊還躺著昏迷的晨茉。
  「我們沒有權利制裁他,所以交給妳處理了。刀子和手銬都隨妳用。要放走,銬起來找警察報案,或是現在親手宰掉,甚至是推下樓偽裝成地震受難者,都是妳的自由了。」
  「不會吧?」桃歌連忙將壯漢銬在樓梯間,「怎麼會把工作丟給我?」
  「待會我們還要拜訪另一個重要的地方,所以說,一切就都麻煩妳善後了。」走下樓梯的B子忽然停下腳步,笑咪咪地回過頭提醒,「今晚的事情當然不可以說出去,小靜醒來後和她一起去學『選擇性失憶症』,知道嗎?」
  三人的身影都在樓梯轉角處消失後,桃歌看著地上一整包的刀械和藥劑,無奈地嘆了口氣。選擇性失憶症?這個名詞是自己出生前流行的古老玩意兒了。
  「真是給我找麻煩啊,這三個人…」
  窗外的月亮像是回應她憂鬱的心情般,躲入了漆黑的烏雲後。
  驚心動魄的夜終於過去,白晝再次降臨。
  翻開隔天的報紙,放在頭版的是地震報導。
  倒塌的房舍、救援進度、官員的慰問…諸如此類的內容佔據大部分篇幅。
  完全看不到有關曇花的報導。
  也沒有人注意到某位失志的余姓建築師下落。
  真要找出僅次於地震新聞的新聞報導,大概只能在社會新聞版面看到吧。
  大港市內新竄起的「進高堂」成員在聚集地被全數殺害。
  屍體和室內所有證據都被放火燒成灰燼。
  只有一位高大的平頭男在浴室內遇害所以屍體未遭火劫。
  這具屍體從胸口到背後肩頰骨有一道螺旋狀的舊傷口癒合,是最大的特徵。
  根據法醫表示,正常人要維持身體被穿個洞的狀態活下去是不可能的。
  人們對於地痞流氓們的死絲毫不感同情,卻對新的都市傳說充滿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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