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3月2日 星期一

少女ABC事件簿 第三章


  「這是重大事件,一定是碰上怪盜。」
  B子托著臉,看著曇花認真的神情,心中感到五味雜陳。
  從成立聖希偵探團到現在經過了短短一週,朝思暮想的第一個受理案件,居然是…
  「請妳先把前因後果詳細地講解一次,C子會幫忙記起來的。」
  坐在資料室服務台正中間的B子順手比了比櫃台左邊沉浸於書海的C子。現在的這位圖鑑愛好者抱著一本名為「世界怪盜團」的圖鑑安靜地翻閱著。一頭略黃褐色的長髮和牆上寫著「聖希偵探團臨時服務處」的瓦楞紙板彷彿融為一體,白色的緞帶和正好貼在和紙板邊緣同樣的高度上。
  「貓爸爸的帽子不見了啦。」
  曇花從袋子上取下掛飾,一隻穿著西裝微笑的白貓露出慈祥的笑臉,但是頭上的部份少了黑色紳士帽,取而代之的是一個螺旋狀的突起物矗立在頭頂,看起來有幾分像是白色的髮髻。
  「這是阿桂之前給我的,是還沒有大量生產的試作品,所以是全世界唯一的藝術品。」
  啊,那個在工廠應該還有一打吧。B子雖然這麼想,卻不敢直接說出口。
  「貓爸爸少了帽子就變成電鑽頭了啦,一根螺旋的不好看。」
  螺旋的髮型是藝術啊。B子忍不住用手指勾了勾自己兩串厚重的緞帶捲雙馬尾。
  「應該是被不知名的怪盜拿走了,請偵探團幫我拿回來。」
  「曇花啊曇花,我問妳一個問題,要誠實回答我喔。」
  「嗯,如果是要問帽子的話,黑色的,邊邊有一圈,上面還有個紅色的環,拇指大。」
  「我問妳啊,妳是不是有因為資優跳級,然後一次跳了六年以上?」
  「沒有啊,曇花,是普通的學生,慢慢念上來的而已。」
  那為什麼妳會從身高到發育到興趣到想法都像是十歲小孩呢?B子在內心大喊。
  「仔細聽我這個雙馬尾電鑽偵探B子一句話喔。」B子一邊說話一邊甩了甩足以當作自己代表形象的兩串螺旋狀馬尾,「這塊零件應該是掉了,而且掉在妳會背著包包走過的地方。所以仔細想想看,之前最後一次看到貓爸爸戴好帽子和第一次看到帽子不見的這段期間,妳到底去了哪些地方,然後回頭找一找就好了。聖希偵探團所接的任務是非常有挑戰性的喔,這種的沒辦法幫上忙。」
  B子雙手壓著和自己身高差不多的曇花,故意把臉湊近,一字一字清楚地婉拒了這件委託。曇花原本還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答案,但愣住了幾秒鐘後,忽然眼眶開始溼了起來,滿溢的淚水就要流出。
  「等一下啦等一下,我,我才沒有要拒絕妳的請託啦,不然妳問C子,我沒有拒絕曇花,只是想用不同的方法幫忙她回想起來對吧。」
  「妳的心裡面只想拒絕她,認為她從身高到發育到興趣到想法都像是十歲小孩,而且還認為螺旋狀的髮型很不錯。」
  C子雖然一直都沒抬起頭來,卻將身邊的人內心話完全攤出來。
  「不要吐我嘈啦。」
  「曇花真的好想要把貓爸爸的帽子找回來。」
  「知道了啦,這個委託我們就接下吧,先別哭啦,乖一點嘛。」
  面對低頭啜泣的曇花,B子也慌了手腳,只好翻過服務台,到後廳去搬救兵。
  「王子偵探,外面有個案件要交給妳了。」
  「不要叫我王子啦,而且為什麼還是把我算進偵探團裡面去了?」
  A子皺起眉頭,將手中的掃把靠牆擺著。
  「A子啊A子,妳是重要的色誘王牌,愛哭的女孩子就交給妳啦。」
  「什麼色誘嘛,我也只是普通的女生啊。」
  雖然抱怨不斷,但是A子還是甩甩手到前廳去照顧曇花。
  一旁拿起掃把的是桂香,這一天的她主動地加入了清掃工作,表情也不像之前那麼冷漠或是掛著別有用心的假笑,上個星期將自己最討厭的那段回憶說出來後,心裡面反而踏實了不少。也許現在還會有些待人處事的壞習慣一時改不過來,偶爾會被不知從何而來的優越感蒙蔽了理智,可是桂香相信自己其實和班上其他學生沒有太大的差異,都是正值青春年華的一般高中生而已。
  「抱歉啦,我家的曇花給妳的偵探社添麻煩了。」
  「本來衷心期待第一筆委託的,結果根本沒有生意上門嘛。是廣告不夠嗎?」
  「稀奇古怪的事情怎麼可能隨時隨地都會發生呢,這裡是學校啊。」
  「學校的話通常都會有幾個共通的傳說,例如︰學校以前是墳場和刑場、有學生被欺負後從樓頂跳下來、半夜會盯著妳看的委員長肖像、或者是…」
  「這些多半都是穿鑿附會的而已吧。」
  B子雙手交叉抱胸,嘟著嘴,似乎心有不滿。
  「怎麼了,妳這麼急著想幫曇花找回那塊零件嗎?還是真的很想要開始偵探遊戲呢?如果有需要的話也可以讓我扎一角,我可以演個被害人或是證人都沒關係的。」
  「不是啊不是,我才不是把這個當遊戲呢,我很認真。」
  「興沖沖成立的業餘偵探社不能發揮什麼效果吧。」
  「我只是想找機會讓另外兩個人能夠改變現狀而已。A子一直抱著自卑的心態,討厭與他人接觸。C子因為小時候受到太大的心靈創傷,將自己封閉在一本又一本的圖鑑世界當中,雖然得到了無與倫比的智慧,心智卻還停留在兒童時期,甚至連最基本的待人處事方法都不會。」
  一個是憂鬱王子,另一個則是自我囚禁的公主。
  只要和其他人都不要有所接觸,就可以安穩地度過每一天。
  只要有問必答,跟在另外兩個好友身後,就不需要為了身為「人」而煩惱。
  兩位在籠中的少女,望著柵欄外的另一位好友,猶豫是否要到門的另一邊去。
  桂香思考著,也許就是自己也曾抱著類似的想法,上週才會失態地獻吻吧。自己是真的對同為女孩子的A子心動了嗎?不,應該只是和曇花抱持的情感類似,單純地抱著對這位王子的憧憬,並沒有可以被稱為超越友誼的部份吧。
  「所以說啊,我想要讓她們兩個人能留下不一樣的回憶,只是這樣而已啦。而且我也可以比較不那麼無聊。」
  果然排解無聊才是重點吧,桂香苦笑不語。
  「C子雖然總是安安靜靜地抱著圖鑑跟在我們兩人後面,但其實她心裡面是很高興的。待人處事還像個小孩子的她,總是跟在我和A子的身後,重新認識這個過去傷害她太深的世界。這麼說起來我和A子反而有點像是她的父母親呢。」
  積極強勢的媽媽,消極順從的爸爸,再加上一個粘著父母不會說話的孩子。
  也許這樣倉促成立的三流偵探團可以解決內心的不安吧。
  「可以接受我的委託嗎?聖希偵探團。」

  再三考慮後,桂香決定放下身段,請求協助。
  坐在櫃台內的B子一掃臉上百般無聊的表情,忽地站起身,愉快地回答。
  「如果是阿桂妳的委託,應該會比較有趣吧。這一次又要帶來什麼殺人事件嗎?」
  「那個七號殺人事件也和我無關吧,」桂香搖了搖頭,「我想要拜託妳們三個人保護我。」
  「等一下,先不要開口,讓我這個雙馬尾電鑽偵探來推理看看。」B子得意洋洋地用右手食指在空中畫圈圈,「少女的三大煩惱︰戀愛、體重、和性騷擾。阿桂妳一看就是打扮得很復古的傳統派,男生看到了這種盤髮的會想到家裡面的老奶奶,所以應該不太會碰上色狼或是變態。」
  「慢著,妳這不是拐個彎罵我造型很土很老氣嗎?」
  「然後呢,阿桂妳不會討人歡心,對其他人的態度太嚴謹了,這種在遊戲或小說裡分類不是『委員長』類就是『傲嬌』類。不過妳沒戴眼鏡,和傳統印象中的好孩子班長差距蠻大的。至於傲嬌的本質要有三分嬌羞七分傲氣,可是阿桂妳的嬌羞可能不到百分之一,其他的部份都是冷傲,這種也是很難會有異性緣的情況。所以,妳的問題也不可能是戀愛這方面的。」
  「我是很不受男生歡迎沒錯,可是原因不是因為戴隱形眼鏡或是你說的什麼冷傲吧。」
  「阿桂同學,有煩惱的話請和我說吧。不要理會她的自言自語了。」
  A子回到櫃台邊,曇花一如以往地挽著她的手,似乎已經忘記尋找貓爸爸帽子的任務。
  「所以根據我的推理,阿桂,妳一定是胖了,想要我們保護妳不受甜食的誘惑吧。」
  桂香已經完全放棄反駁了,只能對著A子苦笑。
  「甜食啊甜食,這是苗條身材的大敵人。每年情人節我都會收到許多巧克力,可是贈送者男女比居然是一比十九,實在很讓人困擾。這些巧克力不收下等於是破壞對方的夢想,可是吃多了又會膩,所以我都會拿去轉送給育幼院的小孩喔,然後說道那些小孩…」
  從桂香臉上哭笑不得的表情,可以確定B子的長篇大論推理沒有一項是對的。
  「我不是這個學校升上來的,因此對於聖希的一些黑暗面最近才漸漸得知。」桂香講到這裡故意看了一下緊緊纏著A子的曇花,猶豫了許久。大概是領悟了桂香的用意,A子找個理由把曇花先支開,再讓桂香繼續說下去。
  「聖希其實是上流社會的交際工具,並且衍生了許多其他問題,這點我大概已經知道了。」桂香盡量壓低聲音,「在這所學校裡甚至有把部份學生當成商品的病態現象,也許連像我這種根本沒什麼特色的人也會被盯上吧。」
  「阿桂同學,其實是妳多慮了。」
  「在聖希這所學校啊,當作什麼都不知道也可以活下去…啊,好痛。我,我是說妳應該可以好好地過完三年的高中生涯啦,哈哈哈…」
  B子偷偷揉著櫃台下被C子和A子同時踩下去的腳。
  「雖然不願意承認,但是這幾天打電話回家問我媽這件事情,她的態度很曖昧,只是冷冷地要我多交一點朋友,讓未來的人生能夠好過一點。話說到這樣,我也知道這是迴避不了的問題了。本來以為可以維持母女兩人相依為命,過著不富裕卻很滿足的生活,我天真地以為這樣的日子可以繼續下去的,小時候認為這段時間是天長地久,小學的時候開始理解美好的日子終究突破不了生老病死的阻隔,上了國中後決定在披上白紗的那一天說出珍重再見,可是現在,我已經感覺到緣份盡了,幻想的美好日子已經結束,我們不再是單純的母女而已了。」
  面對梨花帶雨,淚水盈框的桂香,A子默默遞上了手帕。
  「難道,真的已經山窮水盡了嗎?」
  「阿桂同學,或許我是外人不便批評,但是說不定是妳想太多了。人都有心情不好的時候,令堂也許只是找不到更好的話讓妳安心而已,所以,所以才會產生誤會吧。聖希這間學校也是學風很自由,管理完善,無論是品格教育或升學都很強的學校啊。黑暗面的事情只是無稽之談,不要把這種事情當真吧。」
  「我希望妳們三位可以保護我不被賣…」
  「沒事啊沒事,阿桂妳想太多了,只要和B子我一樣混吃等死,過著墮落的生活,這些無聊的擔憂就會…啊,妳們兩個,我又沒有說錯話。」
  坐在服務台裡的另外兩個人同時往正中央低著頭傻笑的B子投以譴責的目光,B子悄悄地把雙腳抬起來想要避免來自左右兩邊的踩腳攻勢包夾,躲過了右邊的那一波,卻無論怎樣都會被C子精確地踢個正著。B子抬頭往左看,發現C子繼續假裝在翻手中的圖鑑,維持如湖水般平靜的優雅,櫃台下的攻防卻是波濤洶湧。
B子乾脆放棄抵抗,直接讓她踢個夠。
  「看起來很有趣耶,是在比賽踩腳嗎?」
  桃歌冷不防地從服務台旁邊竄出來,偵探團的三人嚇了一跳,原本假裝看書的C子乾脆地把腳收回來,整理了一下裙擺後重新坐正。目睹這一切的A子還想要打個圓場,安慰一下桂香,卻發現她的臉上已經看不到淚,迅速地轉為平常那種嚴謹中帶點自信的表情,跟著加入了桃歌的閒聊行列。
  「原來C子表面上文靜優雅,可是在檯面下卻也有活潑的一面嗎?」
  一句話就讓沒表情又不多話的C子耳根紅了起來。
  「真好啊,你們三個人的感情這麼融洽,就像是真的姊妹一樣。」
  「阿桂同學,剛才的事情…」
  「嗯,我想也許是弄錯了吧,有機會再慢慢聊吧。」
  桂香將手帕安置在A子的手心,壓了又壓,讓溼潤的水漬在看不見的掌面慢慢地薀開來。A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希望舒緩鼻酸的感覺。
  「總之,阿桂同學,請不要煩惱這些問題了。如果有需要的話,可以來找我們兩個商量,即使幫不上太大的忙,最少也可以分攤點憂傷吧。」
  偵探團裡面已經有一個不受信賴了。
  「然後,等妳冷靜點後,就會發現這一切都只是新環境適應期帶來的焦慮。」
  「所以我才說要學習混吃等死度過每一天的方法啦,哈哈哈…」
  一個漂亮的左右夾擊讓B子瞬間痛得彎下腰,也讓見到這一幕的桂香和桃歌哈哈大笑。被聲音吸引而來的晨茉和抱著一大包飲料回來的曇花也隨即加入了閒談的小圈子。
  「我真的很羨慕妳們呢,三個人從國中開始就一直在一起,無論是班級或是宿舍都是,所以感情才會這麼好吧。」
  「一點都不好喔,其實啊其實,她們兩個都很不擅長交際,所以每次都讓我很困擾呢,感覺就像帶了兩個小孩子一樣呢。」B子得意地回答。
  「真正不好的人是妳喔,每次都會拉著我們惹上麻煩事情。」撥弄著側面髮稍的A子隨即提出了抗議,而C子歪著頭,不置可否。
  「連名字都感情很好不是嗎?都剛好用字母來做外號或本名,這是想好的對吧。要是我不叫桃歌改叫個『甲女』,妳們三個會不會開始用乙丙丁自稱啊?」
  除了晨茉晚了三秒才搖頭外,其餘兩人立刻拒絕了。
  「其實桃歌同學,妳們四個也有共通的部份啊。」
  A子接下來說出的答案倒是讓這些人都滿意地點了頭。
  「桃花、茉莉、曇花、桂花,這四個就真的是緣份了吧。裡面只要參雜個菜市場名字,像是『怡君』、『招弟』、『春嬌』這些,就湊不出四種植物了吧。」
  曇花用力地點點頭,繼續投以敬佩的目光。
  「真的要這樣講的話,我和桃歌會比較親近,而曇花會和小靜被分在一起吧。」
  A子露出不解的表情,反問︰「阿桂同學的意思是?」
  「連這個都不知道嗎?」桂香心想果然自己還是適合這句話的,「這樣吧,我給一個提示,我和桃歌雖然說算是一樣的,可是其實在我這裡最後有一點小遺憾,只差一點點了。」
  「可是,印象中桃歌不是會經常騷擾,啊,我是說照顧,會特別去照顧曇花,那麼為麼反而在分組上會把桃歌和妳分在一起呢?」
  「這就當成對偵探團的一個猜謎遊戲吧,我現在沒辦法付給妳們委託費用,就以這個排解無聊的謎題作為訂金。」桂香雙手放在背後,退了兩步後轉身拉過資料室的大門。「今天說了很多話,好像有點累了,讓我提早翹班一回可以吧。」
  「啊啊,好狡猾,曇花也想先走了。」
  「不要說任性的話。」A子摸了摸曇花的頭,「每個人都會有疲累的時候,這時候總會想要安靜地休息一下的。可是無論如何,要是能夠再和身邊的朋友商量一下,就不會那麼孤單了吧。」
  「喔喔,那如果曇花遇上了困擾,可以請王子大人來拯救我嗎?」
  「大概,會吧。」A子皺著眉頭,語氣間充滿著不確定感。
  「大偵探,如果我有一天被捲進了危險的事件中,妳會抱著現在這種心情來救我嗎?」
  桂香幽幽地說著,背影看起來格外地嬌小,脆弱的頸子和腰身像是隨時會被門板夾斷。
  「我也只是一個很普通的人而已,所以也許無法談什麼拯救與否的,可是至少以一個平凡的朋友身份來幫助妳吧。」
  「嗯,那委託應該就成立了吧,謝謝妳。」桂香依然沒有辦法轉過身來答話,頭也不回地在走廊上奔跑。
  因為A子順口答應的承諾留下安心淚水的自己,太狡猾了。
  桂香不希望這分複雜的心情在暴露其他人面前。
  至少,曇花在場時不應該表現出來。
  「我只是在利用妳們。」桂香呢喃自語,企圖說服動搖的自己踩下煞車。
  「聖希沒有真正的友誼,所以我只是拉起自己的交誼網。」
  桂香嘗試以違心之論麻醉靈魂深處的悸動。

  三週後聖希學生就要換裝為冬季制服了。
  桂香在鏡子前比對著長袖制服,除了裙擺和袖子長度有差外,其他部份大同小異。
獨特剪裁,一對一量身訂做,就連銀色絲線鑲上的學號看起來都格外地高雅。再拿起晚了兩個月才入手的專用鞋來看,鞋底的圖案細緻得像是藝術品,踩在泥土地上會印出聖希的英文拼音,光是走過之處就會留下顯眼的腳印。所有的制服都是向校方登記後才製作,畢業後甚至要回收。制服的存在意義就有如現任聖希學生身份的證明。
  這到底是怎樣的教育方式啊?若是第一天就讀的桂香也許會感到興奮與驕傲,不過在這五十天不到的驚濤駭浪中已經讓她疲累不堪。無論是媽媽的態度,或是耳語流傳的黑暗面,都讓人愉快不起來。雖然在班上的評價依然沒有好轉,但最少與一起在資料室服務的另外六個人相處得還不錯。曇花雖然個性非常不成熟,但還算是率直且好說話的孩子;桃歌個性怪了點,不過豪邁和自在的性格挺值得欣賞;晨茉雖然是富家獨生女,卻毫無架子,教養和禮儀都沒話講。至於通稱字母團的另外三位也都是可以信賴的對象。
  比較起來,動不動就擺出架子,活像個不友善的刺蝟,這樣的自己的確很糟糕。
  「唉呀呀,我們家的阿桂居然會對著鏡子幻想耶,讓我猜猜,妳戀愛了對吧。」
  「只是剛拿到新制服對看看而已,別多想。」
  雖然知道這多半是桃歌的隨口調侃,桂香還是急忙撇清關係。
  別說是有喜歡的男孩子,就算是目前讓自己有點心動的A子,也不過是比欣賞再深入點的程度罷了,更何況曇花是對念念不忘的「王子大人」動了真心的,桂香自認還不至於踏入這塊未知領域,最少目前應該可以壓抑下來。
  「所以妳今天要穿制服去嗎?」
  桂香的疑惑全寫在臉上。去哪裡?
  「啊對了,你上個禮拜先走嘛,所以妳不知道這件事情。」
  桂香的臨時翹班讓留在資料室的其他六個人感到錯愕。其中抱怨最多的是曇花,而之前連續三次都先開溜的B子倒是反過來幫忙說好話。
  「曇花會忽然抱怨那麼多,我是想和妳最後和A子的曖昧態度有關係吧。」
  桃歌意有所指地敲了敲桂香的額頭,繼續說下去。
  「所以,A子答應她今天服務時間結束後,一起到校外去買東西。」
  「那曇花應該很高興吧,這也算是一對一約會了。」
  「可是妳認為我們會輕易放過看好戲的機會嗎?」
  絕對不會吧,七個人裡面至少就有一個唯恐天下不亂的B子,和只要有趣什麼都做得出來的桃歌。桂香的猜測很快就得到證實,兩人的小小約會變成七人集團出遊。
  「曇花其實心裡面也很高興吧,雖然不是一對一有些可惜啦。」
  桃歌一邊說,一邊擅自打開了桂香的衣櫃,直接捉了一套淺色套裝出來。
  「只為一邊加油不是桃歌我的風格喔,多一點競爭才會有趣,對吧。」
  「妳絕對有很大的誤解,無論是對我和曇花都是。」
  桂香把洋裝掛回架上,拿起牛仔褲和休閒衫往浴室走去,無視身後火上加油的鼓舞。

  才剛踏入資料室,最晚到的桂香立刻感覺到異常的氣息。
  被佔據為偵探團辦事處的服務台裡面只坐了兩個人︰右邊是一如往常抱著厚重的硬殼書,八風不動的C子,手中那本似乎是叫做「藍鬍子」的童話故事書;坐在左邊的A子無聊地撥弄著頭髮,看著窗外。
  「曇花呢?」
  「啊,她啊,說是有東西要拿所以先回房間一趟,阿桂同學妳們沒有遇上嗎?」
  「可能剛好擦身而過吧。」
  另外還少了一個人,偵探團招牌正下方的領導人不在位置上。
  「B子的話,拿著資料到後面去了,這學期第一次有正式工作要處理呢。」
  在好奇心的驅使之下,桂香直接往後廳二樓走去,果然看到B子搬著踏腳台,爬上了遠比自己高的櫥櫃前,吃力地拉開抽屜。
  「需要幫忙嗎?」
  「是妳啊…大概沒關係吧,我自己來就好了。我們身高差不了多少,妳爬上來也沒辦法派上什麼用場吧。我等一下把東西傳給妳,幫我拿著。」
  高舉雙手,從B子手中接過來的半透明壓克力盒子算是相當有份量,桂香抬頭看了一會兒,才發現這是分成三個大格子,每一格裡面都有九張光碟片的收納盒,光碟片的印刷和身邊櫃子裡的可複寫空片是一樣的。
  B子從高兩公尺的台子上跳下來後,整理了一下裙擺,隨即坐在電腦前,並且接過收納盒,從裡面挑出了三片光碟,上頭各只用簽字筆寫了個「Q」,「K」,以及…
  「這是什麼東西啊?」
  「聖希最重要的資產,也是這間資料室最保貴的東西,正式名稱叫做『歷年聖希學生資料庫』,不過呢,知道這東西存在的人都會用另外一個很可笑的名字來稱呼他。」
  「商品目錄」
  利用各種手段,將所有來去聖希的學生各種資料調查清楚,依照所屬的身份進行建檔,並且還能以人際網絡和帶來的價值來搜尋與排列。
  輸入學號後,首先會列出基本資料,像是血型、出生年月日、指紋、生父母…等資料,接著可以依照年份去選擇該時點的照片、身高、體重、就醫資料、成績、名義上的雙親之類的是一應俱全,更驚人的,是將所有能力和人脈都加以考量的估算模式,以及近乎侵犯隱私的詳細度。
  「在這份調查表裡面,不只有就學時的紀錄喔,甚至還會有入學前和畢業後的資料。當然啦,有很多東西都是違法取得的,有時候連裸照都可以在資料庫裡面看到。所以啦,不管是日行一善,或是犯過什麼罪,在這裡都查詢得到,甚至在無意間犯下的過錯,也許在裡面都搜查得到喔。」
  「沒有這麼厲害的吧。」
  「聖希的最大賣點就是人際遊戲啊,所以這分調查表才會這麼詳盡。畢竟是目錄啊。」
  桂香望著桌上那片光碟,心裡面盤算著另一個問題。
  「所以現在是要修改一些資料嗎?」
  「對啊。」B子晃了晃手中的牛皮紙袋,撕開緘封,從裡面抽出一張對折的報表紙。
  「這個東西基本上是每季更新一次,不過偶爾會有一點需要小幅度修正的地方,這時候會丟給負責資料室的同學來處理。」
  桂香焦急地盯著B子手中的報表紙,「不應該是這樣的吧,那麼負責處理這分資料的同學就看到其他人的秘密了啊。重要的資料居然就輕易地洩漏出去,太離譜了吧。」
  「不會洩漏出去的,」B子只喵了一下報表紙便將他塞回牛皮紙袋內,「因為能進出資料室的人其實很少,是誰經手過,一查就知道了。」
  B子將牛皮紙袋丟入碎紙機,按下開關,從機器出口冒出的紙條落入下方垃圾桶內。
  「我啊,從三年前就在資料室負責處理這種東西了,只是當時搭配的另一間宿舍的夥伴不是現在的妳們四個。」
  方形鐵桶內的紙條被藥劑泡到的瞬間,像是具有生命般地扭著,捲曲成一團,最後再隨B子丟入的火苗,熊熊燃燒,白色的煙霧受到抽風機指引,往窗外飄去。
  「這個資料庫只有兩個查詢方法而已,一是打入學號,另一個就是檢索最近一季被查詢過的對象。所以放心吧,想要一次列出來,整分印走的可能性是很低的。」
  「我的意思不是這樣啦…」
  「而且啊,這個程式本身只能用內定的方式拷貝,這個拷貝功能會認電腦硬體,所以只能在少數幾台上修改後,重新燒入資料,所以也不用擔心流傳出去後被大量複製。」
  「我是想說…」
  「妳不信賴我對吧?」
  B子故意用額頭碰了桂香的鼻尖,再緩慢地以緊貼的方式移動自己頸部以上,桂香的鼻頭便被迫輕擦過B子的印堂,眉心,鼻樑,人中,最後在柔軟的唇邊停下。桂香胸口因為B子懷裡捧著的高溫鐵桶而感到不舒服,但是又被這股氣勢嚇到無法動彈,只能死盯著前方距離不到兩公分的另一雙眼睛,看著那深邃瞳孔裡的餘光。
  「好燙,B子,鐵桶,鐵桶先放下吧。」
  「啊,抱歉啦抱歉,我怎麼一個不小心就又做了蠢事。」
  急忙後退的B子連連彎腰道歉,把鐵桶放回碎紙機下,接著堆滿笑和桂香繼續原來的話題。
  「我雖然是那種討厭無聊,動得比想得快,甚至會經常帶大家陷入危機的人。」B子收起笑臉,停頓一會兒後,表情正經地繼續說下去,「可是我知道這件事情的意義重大,不能開玩笑的時候多少還是得認真點吧。」
  或許是被剛才的氣勢震懾,又或許是因為眼前嚴肅的神情說服,桂香退了兩步,只能點頭表示贊同。
  「妳會擔心我順便在這片『Q』開頭學號的資料內偷看妳的過去嗎?」
  桂香楞了一下,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或者說,妳有不希望被人知道的秘密嗎?」
  既然用三流的演技無法瞞過,桂香只好再以點頭含糊地表達想法。
  「如果我偷偷輸入妳的學號的話,這裡面會留下歷史查詢紀錄,無論怎樣都瞞不住的。」B子伸出手指轉啊轉的,「而比電腦資料更重要的是,妳應該相信我喔。」
  雙手在鍵盤上快速打字的B子,抬起頭來。
  「因為我是妳的朋友啊。」
  桂香嘆了一口氣,對自己表現出來的不友善感到內疚。
  因為是朋友,所以應該要互相信任,這是最簡單卻也最難辦到的。
  「那,有需要的話,讓我幫忙好嗎,像是輸入資料或是更新燒錄之類的。」
  「不行啊不行,訂正表我剛剛燒掉了,內容現在只有在我腦子裡面,妳又不知道要修正哪些資料。更何況…」低著頭的B子在查詢欄位上輸入了一組數字,「妳看,我是這次要改的五筆資料之一呢。」
  螢幕上顯示出的人影身穿病院中給手術病患穿的半透明粉綠色長袍,在左右各綁上螺旋撞的馬尾,與背後量尺對比後發現身高只有一百四十公分出頭,即使包在單色衣物下依舊可以看出擁有豐滿的胸部和纖細的腰,至於五官方面稱得上是美女等級的,只是…
  「哇,為什麼這張表情和妳現在差這麼多?」
  白皙皮膚,大眼睛,粉色小嘴唇,長睫毛,略挺的鼻尖,縱使是叫一個師傅耗盡畢生心血來雕刻出最美的洋娃娃也不過如此而已。然而,這是一張比無生命的玩偶還叫人發冷顫的神情。
  「說來真討厭呢,我以前血色很差,再加上不擺出笑臉,所以看起來非常兇惡對吧。」B子不好意思地低下頭,雙手把玩著自己微卷的長鬢角,「那個時候被人討厭了,甚至認為我根本只是會動的屍體呢。妳看,和現在的形象截然不同吧。」
  以屍體來形容也許是再恰當不過,因為光是那混濁的瞳孔就讓人背脊發涼。
  「我給妳看到秘密了喔,這樣可以相信我們是朋友了吧。」
  桂香心中五味雜陳,什麼話都說不出口。
  螢幕上的列出的各種數據和附屬標題都是一目了然,就像那張照片表現的感覺一樣,什麼隱私都藏不住,大剌剌地展示在眼前。雖然只是整份個人資料裡的一部分,卻足以證明被戲稱作「商品目錄」的這分調查表的效力。
  「接下來我要開始修自己的資料了,可以的話請幫我把鑰匙拿回去給桃歌和C子,這樣大概就是有幫到忙了吧。」
  B子兩手分別一抽,把綁著的緞帶解開,將固定髮型用的鐵絲取下來纏在手上,再把垂到地上的長卷髮挽起部份,最後盤在後腦杓,綁出和桂香類似的髮型。
  「我要認真工作了,所以還鑰匙的事情就麻煩妳了,可以吧。」
  目送桂香的身影往樓下離去後,B子低著頭,將游標停在在「本名」的這個項目上,按下變更指令。

  桂香下樓後發現曇花已經回到資料室前廳。
  曇花穿著一套粉紅色調的洋裝,搭配上毛茸茸的裝飾帽子以及白色長襪,無稐從哪個角度來看都洋溢著一種小孩子特有的活力。
  從她氣勢高昂地談論著貓家族商品的樣子看來,為了今天的出遊,曇花的心情應該像是要遠足的小學生一般興奮。
  「今天要去抽貓家族收集卡喔。」曇花一看桂香下樓,從袋子裡面抽出了一本硬殼封面的收集冊,並且快樂地講解著每張印刷精美的卡片所代表的角色和故事。
  「曇花啊,只剩下貓爸爸金卡還沒抽到,一大盒裡面說不定連一張都沒有喔。」
  不但情緒起伏像是個小孩子,連記憶力都像是小孩子,曇花似乎只要過個五分鐘就會把生氣的事情拋在腦後,更不用說已經遠在七天前的由佔有慾引起的不滿。
  「是這樣啊,我是可以拜託我媽去和廠商要看看啦。」
  「不行的,這樣不行。貓爸爸是也希望被曇花抽出來的。」
  聽到用意不明的理由,桂香忍不住笑了出來。
  就在這時,B子也來到前廳,七個人又圍在櫃台邊開始閒聊。
  「還沒有好嗎?趕快去抽卡片啦。」
  「還沒啊還沒,我改好資料現在設定讓他重新燒錄,等一下還要處理掉舊的資料片,所以我想也許還要等個半小時才能出發喔。」
  「既然如此,各位,聽我唱歌吧,讓我來為曇花獻唱一首行軍曲。」
  「桃歌同學,曇花是要去買收集卡包,不管拆開來後有沒有中,都稱不上戰爭吧。」
  就在這樣妳一言我一語的愉悅氣氛中,各種話題百無禁忌地冒了出來,三十分鐘很快就過去,先到後廳樓上換衣服的桂香提醒時間到了,這時除了上樓收拾善後的B子之外,其他六人都在資料室門口站著閒聊。
  「曇花隊長,今天的目標就是把貓爸爸金卡抽出來對吧。」
  桃歌故意行了個禮,假裝是軍隊中的下屬。
  「也許很難吧,貓爸爸金卡出現率太低了。」
  「沒關係,我們可以抱著去搶劫的心情啊,拿出鈔票威脅店員小姐,要她們把店裡面所有的貓家族收集卡包都拿出來。」話說到一半,桃歌拿出了一張千元鈔,故意捲成手槍狀,拿在手上。
  「桃歌同學,那樣是不行的,買東西還是節制一點吧。」
  「王子大人說得對,曇花沒有準備太多預算喔。」
  最後踏出資料室的B子把大門關上,加入了另外六人。
  「運氣啊運氣,只要運氣好就會抽到對吧。」
  「嘿嘿,如果真的是這樣就太好了。」
  「不過,曇花同學,我們到底要去哪裡買妳說的收集卡?」
  「去七津之星啊。」
  七津之星不只是對南區那組大樓的稱呼法,同時也是設置於其中的百貨公司名稱。
  除了外地來的桂香外,這四個字的意思少女們是再瞭解不過。
  曇花和桃歌跨大步地往走廊另外一端走去。
  晨茉雖然腳步慢了點,卻也和B子隨後跟上。
  抱著一本圖鑑的C子安安靜靜地跟在B子後面,長長的秀髮隨著窗外吹來的夏風飄逸。
  「怎麼了?」
  桂香轉頭看著身後的A子。
  被稱作憂鬱王子的她,低著頭,臉上盡是藏不住的陰霾。

  這個晚上,她依照約定好的時間,獨自一人來到七津之星的C棟。
  即使稍早之前和另外六個人一起在對角上的百貨公司逛過,可是為了隱藏行蹤,她還是刻意回到了聖希後,再用相同的藉口溜出來。
  迎接她的,還是只有那台沒停過的電風扇。
  脫掉上衣和裙子後,她考慮是否要換上聖希制服。
  那個男人一喝多了就會做出無理的要求。
  印象中,有一次被要求過要穿著制服。
  原本是要嚴詞拒絕的,可是這個反抗立刻換來拳腳相向的回應。
  穿著弄髒的制服回去時差點就被校門口的警衛發現。
  「那又有什麼關係呢?」
  如果有人發現自己原來這麼可憐,也許會激發出一點同情心吧。
  就僅只於同情而已了。
  聖希本來就不是教育的殿堂,而是一個交易場。不是去做買賣,就是被買賣。
  就算全盤托出自己的慘狀,也不會有人伸出援手的。
  有了那一次的經驗後,她會早一點來到這裡,直接脫到剩下連身內衣和內褲。
  襪子的部份也是那個男人的異常偏好之一,保留。
  準備就緒後,就是一成不變的流程。
  一個喝著酒,滔滔不絕地講述著過往輝煌的中年人。
  一個靠著牆抱腿坐,含糊回話什麼都不去想的少女。
  接著就是兩具交纏在一起的肉體。
  不只一次,她在恍惚之際思考著這問題。
  「這樣做真的好嗎?」
  這個問題總是在黎明到來前,和朝露一起化為幻影。
  她到洗手台邊清洗著身體,徹徹底底用水沖一次。
  接著回到那沉睡男人的身邊,把所有的垃圾都收拾乾淨。
  把沾了腥臭味的內衣包在塑膠袋裡,換上來時穿著衣服,她靜悄悄地離開。
  每次這個男人都會說自己還得回去那女人身邊,也還有許多案子要談,有大人物要見。
  「騙子。」
  從每一回呼呼大睡的結果,猜想得到這一切都是謊言了。
  七津之星的開發案隨著弊端被挖出來,已經被社會大眾宣判死刑,這男人早就完了。
  不過,她卻不想戳破謊言。
  並不是單純害怕被打,也並非是愚昧到看不清現實。
  如果真的要脫離苦海,有太多機會可以下手了。
  這男人的死訊傳出來後,自己就能以繼承人的身份獲得這個荒蕪的王國。
  但那又如何?
  其實對於這男人酒後說出來的那些夢想,自己並不是那麼討厭。
  就算那些已經不可能成真,可是卻依然深深地觸及自己的內心深處。
  這個男人自稱是國王,腳下所踏過的土地即為王國。
  當然,要繼承這王國的自己,就要表現得像個英挺的王子。
  雖然知道不可能,但是她也曾經為這種豪氣深深著迷。
  痛過之後,所有的止痛劑都繪像是甘露般地美味。
  不只是止痛劑,即使是安慰劑也有相同的效果。
  「時間快到了,做個決定吧。」
  她這樣告訴自己,把感慨拋到腦後,將僅存的理性放在眼前的事物上。
  機會難得,再給他一次機會。
  她脫掉了內衣褲與襪子,一絲不掛地套上聖希制服。
  今天心情很好,所以來個大放送吧。
  門外的腳步聲越來越清晰,越來越大。
  她掛著微笑,期待漆黑的夜晚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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